咽泉抖身相抵,原本就不甚清晰的剑鞘发出难耐的裂声。净霖面色发白。齿间紧咬。
斧刃压在豁口,传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啪”。咽泉登时碎散,巨斧带风砍下!
苍霁一臂拽过净霖,翻身后仰,抬腿猛踹斧面。斧子惊天动地地砸落在侧,不及他俩人喘息,便听风间扭声,二人一齐被突然出现的吸力撕扯。
吠罗张口要人,整个街市灯笼暴跌,桌椅众人全部倒飞向他。见那口中如显深渊,竟然不是普通人的口齿。若是被吠罗吞下去,便难办了!
电光石火间,听得千钰将轿辇凌踹而来。轿辇于众物一并吸向吠罗,吠罗却闭口不要,他面露难色,委屈道:“我以真心待你,你何苦这样对我!”
千钰身瘦如纸,在阴风中白发飘动,显得不堪一击。他说:“你待我不过为了这幅皮囊,并非是我。事已至此,休要再纠缠了。”
吠罗竟捂耳怒声:“不听不听!你不可离去!”
他说着瞬闪而去,劈手牵向千钰。千钰衣袍后扬,眸望别处。吠罗握了他的手,恳切道:“我知你情深,今夜便带你渡了忘川。千钰,忘了一切,你我就是新婚燕尔,黄泉夫夫!”
千钰似是一笑,甚是凄凉,他说:“你以为忘川便这样无所不能,可我却觉得我即便在这忘川水中走一遭,也忘不得左郎。”
吠罗察觉他欲挣手,不禁握得更紧,急得抓耳挠腮,只说:“你怎么要哭了?你不能哭,因我见得你哭,便也想哭。”
千钰已然寻不到那缥缈不定的唤声,他悲从中来,已于大喜大悲间了无生趣。他反握住吠罗的手,眼中分明泪涌如雨,自己却毫不觉察。
千钰说:“你想我渡忘川河?”
吠罗慌忙应道:“我去撑船。”
说罢他松开千钰,几步走向渡口。千钰见他移开,便抬眸又望一次远方,听得风幽长吟,却始终得不到适才的呼唤。
“我于人间走一趟。”千钰喃喃,“情愁皆系左家郎。如今他已死,我心便已丧。既然黄泉路上不可见,生入轮回也无趣。不如就此别过,让我哭一场吧。”
说罢那白发飘扬,见他人已跃向忘川河。吠罗慌不迭地冲挡而上,却仍未能捉住千钰的衣摆。那泪凌于吠罗颊面,叫他一腔柔肠都化成了苦涩,只欲叹声“何苦来哉”!
苍霁身比声快,已经飞于半空。他猛拽住千钰衣袖,将人用力扯回,扔向岸边。千钰本已绝意,岂料竟被他甩了回去,却见苍霁脚下滑空,反倒坠了下去!
苍霁自己也未料想,他陡然摔坠进忘川。周遭泥沙一瞬包涌,将他一浪盖下去。水中混沌不堪,重力拉扯着,苍霁竟困于人身,无法变回原型。他呛水而陷向更深处,水中无鱼也无草,只有无边无际的人面夹杂着无数亡魂前世的旧忆。
苍霁喉间似如被人锁住,他耳边轰鸣,听得数万人语碎念不止,脑中掀起千百种场景。苍霁神识渐沉,已看不清水面。迷蒙中默念了两个字,却见那人应声而现,扑进水中,向他沉来。
一片混浊间,唯独这抹白醒目亮眼。
苍霁喉中“咕嘟”一声,五指间被净霖握紧,见那发间浮现的脸紧皱眉头。净霖微偏头,苍霁口齿间方得喘息。他觉得胸腔间的那颗心几欲跳出,辨不清滋味,只识得净霖的眼近在咫尺。
两人交叠的上身下沉,逐渐被黑色掩盖。
苍霁耳鸣昏沉中,听得久违的铜铃声。他眼渐合,似如永远沉不到地。满心念着的名字缓慢地被抽离出去,变得如隔云烟,模糊不清。
他似是记起什么,又恍若是别人的记忆。只是认得这纷乱混杂的各色场景里,一直立着负剑的净霖。
泥沙涌埋,铜铃在千里之外“叮咚”而晃。
第三卷 白露
第72章 酒热
苍霁突兀醒来,水声消退,连衣袍都自行烘干了。他记不得身在何方,便凝目向前,听周遭人声鼎沸。
苍霁二丈摸不着头脑,转眼又见华裳正坐一侧吃酒赌骰子。老板娘不似他在京都所见的模样,还戴着镶珠篦子,粉裙白裳,活脱脱的出水芙蓉,正值豆蔻。
“爷专程来一趟,待会可得看对人。”华裳跟人赌得笑靥如花,对苍霁言语熟稔,毫不见外。她说,“他座下那几个皆是不好对付的主儿,黎嵘便罢了,北地咱们见过。那净霖你却是不曾见过,咽泉出鞘可疼着呢!上回要拿我姐姐的便也是他。”
她话音方落,便见有人打帘而入,衣着华贵,形貌典雅娴静,与华裳虽有八分相似,却独添一份从容淡然。她一入内,苍霁便疑心自己认错了人,这才该是京中所见的华裳。此女开口时音色妩媚,与几百年后华裳的慵懒都极为相似。
“说的可是那位‘泉咽危石,松冷青衫’的净霖?‘”她含笑对苍霁做礼,说,“上回见着,可一刻都不敢忘。”
“有什么不敢忘。”苍霁指压着杯口,向外望去,话犹如早已熟念千百遍似的往外涌,“他兄长各个都是狼虎模样,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生得真好。”琳琅说,“远比那黎嵘看着瘦弱,怪不近人情的。但是年纪小,我瞧着还情窦未开,不大通人情世故。”
“便是这般最讨厌。”苍霁厌弃地后仰,将那高台尽收眼底,口中说,“看着已是成人,心里还犹如稚儿。接人待物黑便是黑,白就是白,既不懂变故,也不知世故。九天门若真想交涉,千万休派他来。”
“少见主子这么喜怒外露,莫非已经见过他了?”琳琅问道。
苍霁立刻说:“没见过。”
“是该没见过。”华裳一颗颗数着金珠,都装回自个的绣囊里,笑得眼睛都成月牙,“见过还了得!多半要打得天昏地暗。”
苍霁却垂眸拨开茶杯,说:“我长他百岁,跟他有什么可打的。”
“那你还长黎嵘百岁。”华裳纳闷道,“不也打得他落花流水吗?”
琳琅隐约猜得苍霁心思,便出声止了华裳,斥道:“就你记得清楚?吃酒少言。”
他三人交谈间,听得台面骤然高升,阔出数倍。四下的议论登时停止,一时间鸦雀无声,皆注视着那汉白玉台。云生与黎嵘联袂登阶而上,向四周拱手示意。
“如今血海压境,东西南北皆遇邪魔骚动。我九天门身先士卒,多年来为筹平定大业奔波往来。早年知己度力,不敢居功占鳌,可眼下形势渐急,已容不得大家谦让推辞,须得推出一方引领鏖战。今日便划下这鸣金台,迎天下英雄挑战,势必要分出个高下。”
“他们帖子呈了八方众势,但凡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华裳伏窗说,“唯独少了我们北地。”
“九天门野心勃勃,既然定要分个高低,便是打定主意要当这个鳌头。”琳琅揣测苍霁神色,说,“可主子居北多年,苍帝之名谁人不知?群妖归心,岂能俯首于区区凡人之下。”
“众志成城以驱血海不是坏事。”苍霁说,“只是八方众势皆合于九天门下,待血海退后,想要再分出去,便难于上青天。一旦尝过充当龙头的滋味,便戒不掉了。如今九天门主九天君广纳贤才,虽说没有亲儿子,却已收了八个义子。他心思已显,旁人尚在筹血海之战,他却已谋想百年之后。”
苍霁说着拿起桌上的折扇把玩,压在指尖一点点推开,盯着台上人,说:“况且为龙者,天底间只需一个。”
他话音才落,便遥遥见得九天君坐在高阶之上,两侧白袍儿郎一顺排下。云生与黎嵘皆归其中,苍霁眼尖,见得就连黎嵘也要退下一阶,将九天君身边之位空余出来。占得此位的人正单膝叩于九天君座下,负剑垂首,详听父命。
苍霁一见这人的背影,便鼻间轻嗤。可目光久缠在他脊背上,如何也拉不开。
那人跪了半晌,起身时白袍经风,转身踏上汉白玉台。这顷刻之间,群山氲雾,松涛顿掀,仿佛千万清风皆系于他弹指,万顷松海具听于他拔剑。他便独自立于台上,眼中漠无杂尘,容色冷冽孤清。任凭风浪阵阵,万众瞩目。他稍抬手,咽泉斜划出鞘。
“此台我一人独担。”他淡声,“列位不服,台上赐教。”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要知今日前来者十有八九皆是名驰中渡之人,但凭咽泉剑啸一方,也见不得这般狂妄!
“竖子嚣张!”人群激愤,何曾想到九天门这样拿大,竟只派了这一个人,还要独占鸣金台,不禁张口啐声,一片不服。
苍霁突然笑出声,他明知故问:“这是谁。”
琳琅也笑:“正是那净霖。”
风潮乍起,松针袭窗。苍霁见净霖面色不改,分明傲气凌人,却只将狷狂尽藏眼底,勉力维持着不冷不热。苍霁不禁骨节磨动,想起什么,薄哼一声。
“装模作样。”
净霖退时已是几日之后,见他一人力挫群雄,兄弟之间间隙更深。待他沐浴后入院,饭食已撤,锅都刷得干干净净。黎嵘等他许久,见状塞了他几颗金珠,叫他出去吃。
净霖掌心几颗珠子转动,他耷拉下眼,说:“不吃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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