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霖说:“……他分明占据上风,却不战而逃。”
“想我气度不凡。”苍霁跳下来,“他跑也是情理之中。”
净霖仍望邪魔逃跑的方向,苍霁弯腰扛起他,说:“此子狡诈,不好追。京都大乱,九天境的人怕已在路上,倘若再遇上醉山僧又是一阵纠缠。你站都站不稳,今夜便罢了。”
净霖边鬓淌水,始觉疲累。他淡声说:“放我下去。”
苍霁踹开废瓦,不理会,只问:“千钰在哪儿?”
净霖也不理他,苍霁直接将头抵在净霖腰侧一顿乱蹭,那一头的雨水尽擦净霖身上。他轻嗅着,说:“你俩是抱作一团么?满身经香,泡上一个时辰也洗不掉。”
净霖凉手拍苍霁后颈,冰得他一阵抽气,宁可赖着净霖骂几声,也不肯放人。净霖被他颠得脑门几次磕在他背上,越发昏沉。
“千钰压底下了。”净霖眯眼见自己鬓边滴下的水净往苍霁后腰滑,不由地撑着他肩骨,想甩远点。
苍霁蹲身时背部肌肉随之而动,健硕有力的感觉扑面而来。那腰犹如刀削,刻得肌肉路线清晰晃眼,跟着他下蹲的动作,净霖可以瞧见水珠滑溜进裤腰,陷进不知名的深邃。
净霖不想看的,但目光几次经过,分明困惑于水珠的去向。这样湿热的贴近,他吐口气都能呼在苍霁利落的腰线上。
苍霁一手摁在净霖腿后,一手掀开沉重的梁木。他背上的肌肉登时突现而出,净霖慌不择路,竟自投罗网。
苍霁“嗯”声一顿,说:“背上不痒,随便你摸。”
净霖指腹、掌心皆与那微隆的肌肉紧密相贴,在这样的大雨中,苍霁竟还热得如似火炉,烘得净霖不知哪里很热,连适才的思绪都融了。
“但是不许咬。”苍霁戏谑,“也别再哈气了。”
背上人静了片刻,陡然抬身,苍霁连忙摁下去,说:“哈哈哈,你哈。”
“哈个鬼。”净霖说,“千钰在下边!”
“找着了。”苍霁一臂拖出千钰,见他珠钗滑鬓,便说,“他怎这个打扮?”
“邪……陶弟喜好美色,见着貌美男子也须让其打扮成女儿样才肯收纳。”
“陶弟?”苍霁拍着千钰的颊,嘴里问,“你兄弟?”
净霖嗯声,说:“千钰陷了魔障,你放我下去,我叫他。”
“我偏不叫你着地。”苍霁冷笑,“长腿就跑,连个招呼也懒得打,还想落地?你就长在我身上。”
净霖一愣,说:“你怎不叫我再开个花。”
“你尽管开。”苍霁拎起千钰,根本不讲究怜香惜玉。
千钰痛苦呛声,翻身就吐。
苍霁抽了净霖的帕抵给千钰,说:“闲话少说,我便开门见山了。你认识楚纶?”
千钰抬起头,发缕贴颊,他并不接帕,而是自己擦了唇角,说:“我自认得他,我怎会忘了他?他谋私篡命,左郎之死与他脱不开干系!”
“命谱一事楚纶既不知情,怪罪于他未免太过。”苍霁顿了顿,“你也要杀他么?”
千钰冷笑砭骨,他仰头淋雨,说:“不知情?不知情!你当他不知情?不!他心知肚明!他蓄意已久,他早欲陷害左郎!他病的不是身,而是心!此人不死,左郎难以瞑目!”
净霖说:“此话怎讲。”
千钰扯掉珠钗,擦净面容,说:“此事该从三年前说起。”
第57章 雨夜
“天嘉九年,楚纶入京赴考。此行让他第二次落榜,为此归程以散心为主。他没有走西江水路,而是乘马车南下。他离京时囊空如洗,左郎赠了他盘缠,并且为他打点了沿途驿站。这一年原本平平无奇,只是我后来思量,便是从这一年起,楚纶识得了刘承德。”
千钰倚在棺侧,趴望着左清昼。他将左清昼的尸身藏于华裳客栈之下,镇冰填香,四周堆积的皆是左清昼身前的藏书。
“你怎知道就是这一年?”苍霁穿上喜言捧来的新衣,系腰带时侧看一眼,见净霖虽撑首假寐,却并没有真的打盹儿。
“我查了督察院的行档,天嘉九年刘承德下巡南方,不仅与楚纶路线重合,就连时间也碰了巧。他俩人在南边结为相识,也正是此行之后,楚纶在信中频频提及刘承德可以托信。”千钰轻声说道,“当时正值局势危机,京中已有人开始怀疑左郎。刘承德来得太巧,正是左郎迫切需要援手的时候。他经楚纶与左郎相见,告诉左郎此案之难不在牙行,而在朝堂。左郎也因这一次会面,认为刘承德德行出众,故而特拜在刘承德门下,结以师生之名,方便行事。”
“他既然能骗过左清昼,那么能骗过楚纶也并不奇怪。”苍霁坐下来,说,“后来呢?”
“还是天嘉十年,左郎借父兄之手上奏弹劾下巡御史监察不力,纵容各地拐卖猖獗。彼时皇帝还会上朝,听闻此事传召涉及案子的各地府衙入京禀报,但所到之人皆一口咬定绝无此事,左家因此名落千丈,备受指责。”千钰说,“左郎生性谨慎,若非得了什么确切证据绝不会贸然行事。当时刘承德暗中力挺,让左郎越发感激。但也正是此时,刘承德劝说左郎与楚纶暂断来往,使得左郎与楚纶后来的消息往来皆要经他转述。”
“桥。”净霖突然睁眼,如此说道。
“桥?”苍霁转念一想,倏而记起他们在铜铃虚境中的交谈。净霖曾经猜测左清昼与楚纶自天嘉十年之后仍有消息来往,只是不再凭靠书信,而是某种渠道,却没料得就是刘承德。
“我怎未想到。”净霖紧皱眉头,指捏眉心,“刘承德身为督察御史,能够借职责之便出入京都内外,他又深得这二人信任,若能通消息,只能是他了。”
“不错,只能是他。”千钰说,“天嘉十一年的消息皆由刘承德传递,局势随之变得越来越紧张,朝中已有人锋芒直指左郎,左家于京中的处境越发艰难。案子推进迫在眉睫,僵持不过数月,刘承德奉命去往东乡巡查,他再次与楚纶碰头。然而就是这一次,他做了一件事。”
“何事?”
千钰撑身而起,在桌前倒了杯茶,端起时对净霖抬了抬,说:“刘承德送了楚纶一支笔。”
净霖心中陡然一沉,他面色不变,说:“一支笔?”
“正是那只笔妖带来了变数。”千钰仰头一饮而尽,“我虽未曾探查过楚纶的命谱,却对左郎的命谱心中有数。按照命谱,左郎十二年当中状元,十七年皇帝暴毙身亡,新帝三年左郎会彻查这些案子,中渡各地一个都逃不掉!东乡、西途、群北,南下,但凡参与此案的大小官员全部陈列大理寺。朝野肃清,旧案昭雪,左郎因此登顶内阁,一世坦荡!这其中根本没有楚纶,也不该有楚纶,可刘承德偏偏在紧要时送了楚纶这支笔。”千钰眼底恨色,“这支笔篡改命谱,搅乱凡人生途,致使左郎蒙冤入狱,遭受那百般折磨!”
“这支笔。”净霖隐约有更大的猜测,这使得他一直笃定的想法再次被推翻,乱成麻团。他沉眉说,“你怎知道这支笔有篡改命谱之能?”
“我不知道。”千钰扶桌俯身,狐狸眼神毒辣,“我若知道,我必先杀了刘承德,再折了这支笔。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才任由他落入楚纶之手。我后来再入黄泉,发现命谱经人翻动,改得面目全非。这天底下能有这等特殊之能的笔,唯独颐宁贤者的而已!可是多奇怪!颐宁贤者便半分不知晓吗?他将这支笔掷落中渡——难道九天境中的诸神已经沦落到参与人事,为虎作伥么?!”
净霖说:“颐宁为人刚直,此事许有曲折。”
“我不信。”千钰一字一字地说,“这天底下的神佛妖魔,我全都不信。我只信我的眼,若是他们皆参与其中,即便是颐宁贤者,甚至是九天君神,我都会一一列清,让他们挨个给左郎偿命。”
净霖手指半遮住狭长的眼,他盯着千钰,说:“你若有此等本事,左清昼便不会死在狱中。”
千钰唇间泛红,他呼吸急促,指间紧绷。
“你私与凡人结缘,再滥杀生灵,经由追魂狱或者分界司追捕,便是投入畜生道。只要再在你命谱上提几笔,别说做妖,就是当畜生都难保性命无恙。”净霖疲惫地闭目,过了半晌,才说,“你知我因何而来吗。”
千钰别开头,涩声:“听闻是为了个铃铛。”
“不过是托辞。”净霖说,“我为左清昼而来。”
千钰当即退身,说:“你、你们……”
净霖再睁眼时已一片冷清,他说:“实不相瞒,我们二人身负委托。左清昼的委托只有三个字,你若还能冷静,我便告诉你。”千钰看着净霖,净霖却翻起茶杯,话锋一转,“但你不能跟随我们二人继续查案。”
“我不会放……”
“左清昼尸身能置多久,一个月,一年?他已经死透了。”净霖冷酷道,“他会在你眼前腐烂消失,你连回魂的机会都没有。”
“这与你何干!我自有法子。”
“这与我无关。”净霖说,“只是与左清昼的委托有关。”
“你骗我。”千钰盯着他,“左郎与我形影不离,他不会瞒着我做什么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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