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也不必如此烦恼,既然严开打定主意父子两个一起还咱们的恩情,就顺着他的意思让他还好了,咱们何曾亏待过他,依我看,严律也不是个没注意的,等大了些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到时候严开还管得了吗?”云夫人说。
“夫人,你说的有道理,先这么着吧,等严律大一点儿了,问问他的想法,咱们多帮忙就是了”云枫说,心里有了打算,严开是签了文书的,严律可没有。
“行了,别想了,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云夫人开玩笑说,“要是严律也不开窍,干脆把儿子贴给他,反正按严律的性子,咱儿子受不了委屈,里外里都是咱们云家得好处。”
“只怕真有那一日,夫人可不愿意撒手”云枫跟着起哄。
“只要祈儿愿意,我这当娘的可不管那劳什子有的没的”云夫人表现豁达,“到时候只怕你这当爹的百般阻挠,当那拆散鸳鸯的恶婆婆”
“恶婆婆?”云枫指着自家夫人,“这才是恶婆婆该有的样子”
夫妻两个说说笑笑了一阵子,把严家两父子的事情先放到了脑后,起身去了饭厅,已经到晌午了。
严开靠在门框上,看着屋里仍然昏睡的儿子和忙碌的云祈,心里不是滋味。
儿子是没什么大病,急火攻心而已,可一直烧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怕是会烧坏脑子。幸亏云祈少爷想了这么个法子,一盆盆凉水的换,细心照料着,井水寒凉,两只小手冻得通红。
严开习惯板着的脸也放松了下来,心里充满感激。他走过去,把云祈的手捂在手心,揉搓着。
“少爷,晌午了,先去吃些东西吧”他的语气难得温柔,一点儿没有平时的样子。
“可律哥哥还没醒啊”云祈担忧,眼睛盯着严律不放,被握住的手却没有急于抽出来,有些冻疼了,缓缓也好。
“放心吧,还得睡一阵子的,别把自己饿坏了”严开说。
“咕噜”
云祈的肚子适时名叫。
云祈面上一红,迅速抽出了已经捂热的手。
“那,那我吃过饭再过来”
他又看了几眼严律。
“严叔叔,你一定好好好照顾好律哥哥啊”,云祈反复叮嘱,得到了严开的保证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了门急匆匆跑向饭厅,打定了心思速去速回。
严开望着云祈跑走的影子,心道,小少爷真是够意思了。他仔细掖好严律的被角,拧洗布巾,放在儿子的头上,轻声说,“儿啊,能让一个捧在手心的大少爷照顾,几世修来的福分啊,可不能忘了这份情啊”,就算是亲人之间也不过如此了,主仆之间能做到这个份上,还求什么呢?只有豁出去性命,终其一生来偿还了。
饭厅里,云枫和夫人举着筷子,手托碗,没有进食,看着头也不抬,下箸如飞,猛吃一通连菜都忘了夹的儿子。眼瞅着一碗白饭,三两口就进了云祈的嘴,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
“啪”云祈放下碗筷,抹抹嘴,揉揉肚子,跟爹娘道了一句“我吃饱了”,起身要往他律哥哥的院子跑。
严叔叔守在哪,他是一百个不放心。
“娘,你干嘛?”云祈蹬着拉着他胳膊的娘,“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呢?”
“祈儿,娘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吗?”云夫人板着脸,“刚吃完就乱跑,你看看你什么样子,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碗筷摆得歪歪斜斜,身上还沾着饭粒。
“娘,是由轻重缓急”云祈拽着被娘亲攥住的衣服,“快放我走吧。”
云夫人被逗笑。
“还知道轻重缓急了,自己的事儿还拎不清呢”云夫人说,“大热的天气,你风风火火来回窜,到时候也病了,谁去照顾你律哥哥。”
云夫人自知道不能阻止儿子一片心意,可作为母亲她不得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云祈见走不开,也不闹了,乖乖站好,等着娘亲说完,按照往常的经验,又得好一会儿呢?也不知道律哥哥醒了没?
云夫人看着儿子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懒得说了,看到丈夫点头同意,伸手整理干净云祈的衣服,对他说,“算了,知道你惦记你的律哥哥,娘不说别的了,不过得一步一步走过去,别跑,知不知道。”
“谢谢娘”,云祈开心,转身就要跑,刚抬起一只脚随即反应过来,对着爹娘呲牙一笑,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接着吃饭,有一种儿子被拐跑的感觉。
云祈真的听话了,慢慢走着,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六章 愧疚
严律终于是醒了。
睡了一个上午,他的脸色好了些,嘴唇干燥,持续的高热让他虚汗不止,乏累不堪。身子软软的没什么力气,一阵阵打着寒颤,后背上的伤口还在发疼,肿胀着。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他没有其他的人。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是他十二年来每天都面对的,除了白色暗黄的墙壁,其他的不管是床、是桌、是椅都是褐色的,单调黯沉。
有些冷啊。
严律坐在床边,双少撑在床沿上,盯着自己的鞋子迟迟不肯穿上。
大概是因为病了吧,坚强的少年心里委屈。发抖的身体让他无助,藏在沉稳、老成背后的孩子心性冲了出来。
严律的眼眶发红。
一直以来,他与父亲相依为命,他知道自己没有得到娘亲疼爱的机会而且他连娘亲的样子都没见过,与其他有娘的孩子不同。父亲是严厉的,可待他是好的,严律心里也明白父亲的用心,理解父亲的教育风格还有父亲倔强的忠心。所以他从来不任性,不吵闹,按照父亲的要求刻苦练功;他听从父亲的教导,把云家视为恩人,敬重老爷夫人,宠溺云祈。他努力当一个懂规矩、知进退的好孩子,一直也没觉得苦、累,甚至当父亲因为不是他的过错责罚他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辩解和怨言。
现在,不知怎的,他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了,不满足当前吃饱穿暖,能有片瓦遮身的生活。之前也是病过的,可严律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想法,或许是有而没有意识到吧。
严律承认,他羡慕云祈,羡慕云祈的无忧无虑,羡慕云祈的父母在旁,羡慕云祈的生活优渥。他知道那些好的东西不属于他,他也不想奢望。严律只希望,至少生病的时候,会有人陪在身边。他不要求父亲会亲自喂他吃饭喝药,嘘寒问暖,因为父亲是做不到的,他的要求很低,只是希望无论是谁能陪陪他,跟他说说话,仅此而已。
背后的烧灼感传来,严律抬头看着木头横梁,皱着眉头,转了转眼睛将不应该有的泪水收回。
“胡思乱想什么,要靠自己的,不是早就对自己说过的吗?”
严律对自己说,他早就做过决定,他严律绝对不要窝在云家一辈子。
严律穿上鞋子,走到桌旁,上面已经摆好了温热的饭食还有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是严开出门前准备好的。
严律没有胃口吃饭,直接端起了汤药一饮而尽。
很苦。
苦涩的药汁在口中花开,浓烈的气味直冲鼻梁、脑门。严律皱着眉头生生吞了下去。药汁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胃里,引起一阵翻腾,他险些吐了出来。
严律闭着气,压下恶心的感觉,手扶桌子,挨着难受的过程。
“律哥哥,你没事吧”
云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后是凌乱的脚步声。
“啊呀”,云祈跌倒了。
严律的脚向外动了一下,又收了回来。他瞥了一眼狼狈的云祈,再次闭上眼睛,他不想管。
如果是在平时,严律早就扑了过去救那个生活在幸福里的少爷。此时,他有些坏心思地想,云祈倒霉的样子也不错,自己凭什么次次都纵着他,绕着他转。
刚刚云祈一走进严律的院子,就看见严律扶着桌子弯着腰痛苦的样子,着急往里跑。一时被看清路跌倒了,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云祈快速爬了起来,麻利渐起掉落的被子和衣衫,径直跑进屋子。
“律哥哥,你没事吧”云祈将被子、衣衫放到一旁,抱着严律的胳膊扶他坐下,满眼都是担忧和焦急,不停询问,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律哥哥态度中的疏离。
冰凉的小手反复摸着严律的额头,“律哥哥”“律哥哥”“律哥哥”地叫着。
严律沉默着,一方面是因为药汁苦涩,一方面是因为心里觉得对云祈不住。
想想云祈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自己年长五岁,怎生得这样的心思呢?真是让烧坏了。
突然,久久不动的严律抱紧了云祈,力道很大。
他愧疚了。
严律想起迷糊之时,每当他热的受不了,总会有一片冰凉为他缓解痛苦,轻柔而有耐心。是云祈,是云祈啊。他后悔不相信父亲所说的云祈寸步不离的照顾,他后怕刚刚的捉弄心思,让云祈跌倒。他为什么生出那些胡乱的心思,明明有人诚心诚意地关心他,明明有人时刻相伴,明明云祈真心相待。
云祈感到疼了,他不明白严律为什么紧紧抱着他,联想刚刚严律痛苦的表情,他以为严律身体出了问题,云祈大声叫着律哥哥,喊着律哥哥,没有得到回应。他的心里更急了,心中想不通律哥哥到底怎么了,一门心思地以为律哥哥肯定是病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