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树本能地想站起来,被保洁大爷拦住。
大爷说:“别出去,他们还没有离开这座岛。”
敞开的医院大门外残阳如血,呼啸的风声夹杂着直升机螺旋浆的嗒嗒声。
大爷咽了口唾沫,又说:“你爸临走前说过,他不会轻举妄动,不会逃跑,也不会抵抗,但条件是,军方得放过这医院里的所有人。”
“那些人手里都有枪,肩上都扛着子弹,他们是真的能杀人……”妹子胆颤心惊地说。
“那我爸……”李树的眼里快要涌出泪来。
大爷按住他,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敝开的大门被风吹是撞来撞去,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直升机的声音反倒越来越小,似乎已经起飞,向远处驶去。
李树推开大爷,从桌子底钻出来,飞快地跑出门去。远远地,可以看见被残阳映得通红的天边,一道渺小的黑影渐行渐远。没有温度的余晖穿过冰冷的风,落在他的脸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虚汗直冒。
冷静!
冷静!!
一定有什么原因是自己忽略了的。
他弯下腰,双手按在膝盖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竟然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意料之外的事,过去他隐隐有种感觉,他爸和高层的关系匪浅,否则也不会允许他在节目里乱来。他知道这种关系薄如蝉翼,知道如果有一天,关系破裂就要涉及生死,可他从未能预料到会是今日这般景象,军方的人,拿着枪,将他爸押走了。
现在怎么办?
先救他爸?还是先安置这座岛?
他四下看看,目光之处,是夕阳最后的忏悔。风声呼啸,刺耳尖嚣。
李博是岛上唯一的主治医师,他有几个助理,这几日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皆被李博以各种名义派往别处。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安置好病人。这里的每个病人脑子里都有人类力量无法掌控的东西,如果人人都像刘一宝那样,突然原地爆炸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刘一宝?
对,刘一宝!
李树转身跑进医院,直奔停尸房。
从冰柜里抽出刘一宝的尸体。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近看还是叫李树大吃一惊。从嘴巴往上,几乎大半个脑袋都成了焦土,骨缝里残留着李博说的那种五彩缤纷的颜色。人都死了,还要这么华丽的色彩来装饰么?
既然李博检查了几天,无法从刘一宝的大脑获取更多信息,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像素花化成了刘一宝的血肉,转移到身体的其它器官了呢?
李树戴上手套,决定给刘一宝开膛破肚。
然而一无所获,除了白花花的脂肪引人注目之外,这具尸体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失望地摘掉手套,坐在地上思考。
如果像素花没有钻到别的地方去,会不会是因为药物的关系,身体产生了排斥,两相克制,终于电光火石,就好像氢氧结合,相互作用产生了爆炸?
他这样想着,又跑去李博的书房,拿开电脑,调开李博的研究文档和刘一宝的病历。
接待处的妹子在外面敲门,犹豫一下,问他:“你在查刘一宝?”
“嗯。”李树回头看她一眼,恋恋不舍地从电脑屏幕抬起头来,“有什么事吗?”
妹子扶了扶厚厚瓶底的眼镜:“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那就别说。”李树没时间和她闲聊,转头又去看那些记录。
妹子反而急了,走到他身边:“我刚才有发一份监控视频过来,你打开看看。”
李树又一次抬头看她,这次的眼里闪着疑问:“我爸的邮箱?”
“是的。”
李树在键盘上敲击几下,轻车熟路点开李博的邮箱,最新的邮件果然是妹子发来的视频文件,他连忙双击两下,打开了。
视频是刘一宝爆炸前十二个小时的剪辑。
妹子给他解释道:“那天,刘一宝像平常一样吃了药,在楼后的石头院子里晒了会太阳。下午两点的时候,有人来拜访他。我以为是像往常一样,他爸妈托熟人给他送些吃穿用度的东西。可那天却不是,那天来的是个我没见过的女人。那女人和刘一宝在食堂聊了半小时就走了,但从那之后,刘一宝整个人就都变了,痴痴呆呆的,问什么也不答。院长不放心,给他做了脑部检查,但什么也没发现,没想到……”
妹子的声音越说越小。画面正播到女人从食堂出来,朝着监控器有意无意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李树认识的脸。
“你平常不看综艺吗?”李树站起来,问妹子,“如果你看的话,你就会认得,这女人就是把刘一宝送进咱们医院的、他的前女友,邹妍。”
第97章 第05章
李树马上给唐斌打电话, 请他去查邹妍的去处。
唐斌随手翻了下朋友圈:“不用查了,定位显示她回加拿大了。”
“你有加她微信?”
“朋友的朋友,上次节目过后,在加拿大见过一面。”
“她近期如何?有没有再提刘一宝?”李树急切地问。
“这个倒没有。”唐斌想了想,“她应该快结婚了吧,经常在朋友圈晒她的新加坡小男友。”
这么说邹妍已经完全放下了对刘一宝的感情?如此一来,不存在复仇一说了。
可是……
李树想起邹妍最后一次出现在节目里, 在那个咖啡馆内,她拜托了自己一件事。
她说:“我想要他死。我要看着他死。”
那时他以为,邹妍只要看到刘一宝从大楼顶端跳下去就行了, 可如今想来,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于爱而生恨的邹妍而言,那时的刘一宝,纵使从楼顶跳下去, 不省人事,却也还活着。也许邹妍要的, 是实实在在的死亡。
李树后背不禁窜起丝丝凉意。
“不管怎么说,你帮我盯着她。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请务必告诉我。”
“知道了。”唐斌顿了顿,“小树儿, 你刚才说了个请字。是不是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
李树下意识握紧了手机。果然唐斌是了解他的,仅凭他一个字,就能猜出他如今的处境。他想起刚受伤那会,缠着绷带在举目无亲的M市的医院里, 唐斌对他说,“大不了,我养你”。那时他想呵呵,觉得唐斌真拿他当精英小白脸了,可私心里还是很开心,在脆弱的时候,有挚友处处为他着想。是的,他拿唐斌当挚友,这辈子最真诚的伙伴。有些忙,可以请他帮,但麻烦,李树却不愿给他添。
“没什么。”李树淡淡地说。
“是吗?没事就好。你伤好了吧?要注意休息。”唐斌不疑有它,叮嘱了几句。
话还未完,李树那边突然警报大作。
唐斌紧张起来:“李树,出什么事了?”
李树没答话,默默挂了电话。
接待处的妹子拨打了办公室的内线,声音哆哆嗦嗦的:“有、有病人闹事了!”
这事还是她进医院工作以来第一次发生。方才军方的人过来,为了不担“抵抗”的罪名,李博让她把警报关了,李博走后,她按照医院规定,再次把警报打开,却不想,才半个小时,就出事了。
张晓雅闹事!
这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铁棍,李树赶到时,她正使劲往玻璃门上砸。应该是方才李树破门而出给了她灵感,她效仿着,有学有样。
“叫人把警报关了,你去拿麻醉剂过来。”李树当机立断,吩咐身后的妹子。
妹子吓得不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掉头跑。
“李树,你把门打开!”张晓雅边砸玻璃边喊他,“你爸出事了你知道吗?这医院马上就要完蛋了!我们大家都得死,一个都跑不了!”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极具煽动力,原本还趴在门内看热闹的其他病患听说要完蛋了,都疯狂起来,徒手敲着门,大声叫嚷着。
“放我们出去!”
“我们没有病,不能这么对待我们!”
“我不要死在这里,开门!!”
……
医院和监狱的区别在于,病患并没有失去人身自由,他们可以上网,可以看书,可以在自己喜欢的时间下楼溜达,不过由于像素花的特殊危害性,医院将他们分开治疗,保险起见,病房门上落了电子锁。但就是这点安保,根本不足以和监狱那种固若金汤的城池抗衡,没多久就有身壮力壮的男人率先冲了出来,结实的胳膊从背后扣住李树的脖子,压制得他动弹不得。
“朋友们,快跑啊!”男人伸长脑袋,奋力呼喊着。
人群越发疯狂,精神都振奋起来,张晓雅也是卯足了劲,砰地将门玻璃砸了个稀碎。
接待处妹子好不容易哆嗦着拿来麻醉剂,撞见这情景,想也没想就翻着眼晕了过去。
李树竭力和男人对抗,大声喊道:“别跑!把警报关了!来人啊!把警报关了!!你们都别吵了!这座岛被监视了,你们不知道吗?!”
他声嘶力竭,喊得喉咙都快哑了,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被像素花占据大脑的病患们疯狂地寻找着出路。张晓雅挥着手里的铁棍,一扇扇门地击打,像个无畏的勇士,拼命追求着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