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寒汀白了他一眼,因为半空里风太大,弄得他说话也瓮声瓮气的:“绝境最养修为。江潋阳,你有多话的闲功夫,不如省下力气走快些!”
就这么紧赶慢赶的,两人回到千里之外的天机山时,夜才刚过半。
后半夜正是人容易犯困的时候,山上静悄悄的,岗哨处守着的小弟子们一个个都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褚寒汀看得好笑,低声道:“这样的戒备,也难怪会给刺客混进来。”
江潋阳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山上防贼靠的是阵法机关,这些孩子就像凡间瓜田里的稻草人,都是吓唬人用的。”
褚寒汀没话同他辩,只好笑骂了一声;“就你最会护短。”
于是两人谁也没惊动,一路往栖风阁去;因为江潋阳忽然起兴,说是要明日给弟子们一个“惊喜”。
……褚寒汀私以为,明日是惊喜还是惊吓,还不好说。
栖风阁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身边的人叫江潋阳换了重心情。江潋阳颇有些感触,老远就喃喃道:“我后悔了,该挑个吉时上山的。我现在觉得自己又要过一遍洞房花烛,哪能这样仓促?”可话虽如此,到了院子门口,他还是迫不及待地要推门进去,褚寒汀却一把抓了他的袖子,悄声道:“等等,这不对劲。”
江潋阳心不在这,什么也察觉不出,他暧昧地眨眨眼:“有什么不对,嗯?”
褚寒汀眉头紧锁:“温度不对。”
江潋阳这才有些认真起来,半晌道:“是有些热。也不是天热,倒像附近哪里着火了似的。可这夜里也看不见火光,寒汀,我进去看看,你跟在我后头。”
院子里却一切如常,只是越离阁楼近,就越让人觉得热。走到一半,江潋阳拦着褚寒汀不让他往前走,自己则捡了块石头,故意找了个机关额位置扔过去。只见那机关霍然张开血盆大口,以利刃为牙,顷刻将那石子搅得稀碎。
江潋阳有些疑惑:“似乎又没什么问题了。”
褚寒汀闭目不语,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觉得有些呛人……”话音未落,他便腾空而起,悬光出鞘,雷霆一剑仿佛要将虚空劈做两段。
下一刻,阁楼、树木、法阵,尽在他们面前裂开,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火光。褚寒汀一时间愣住了,竟分不清哪个才是幻象。
☆、第九十一章
火光冲天, 浓烟滚滚,与方才的平静判若两个世界。
被无数火舌舔舐的,是他们住了两百年的阁楼;里头还有一具身体,是褚寒汀的肉身,江潋阳的枕边人。
江潋阳此时的感观实在有些微妙。
看见火光的那一瞬间,他本能的反应据说冲进去抢救褚寒汀的尸体;可才迈了一步,就又想起“褚寒汀”本人应当算是就在自己身边, 他此时冲进去怕是要将两个都陷入险境。于是江潋阳奇妙地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脸色十分古怪。
直到褚寒汀踹了他一脚:“愣着想什么呢!”
江潋阳这才茫然地看向他:“不是,现在……怎么办啊?”
褚寒汀翻了个白眼:“自然是救火啊!难道你想让整座山都烧起来么?”
此时正值初秋, 天干物燥,山上冷得又早,草木都已枯了大半,见火就能着。火势若真蔓延开来, 损失的恐怕不止一个栖风阁。江潋阳赶紧打了个呼哨,一时间满山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地玲玲作响, 片刻后,他敏锐的听觉便能捕捉到稳中有序的脚步声从各处响起。
而江潋阳与褚寒汀已合力引来了最近的溪水,成一条水龙,兜头浇了下去。
“这样不成!”褚寒汀被熏得满脸焦黑, 对江潋阳吼道:“这恐怕不是凡火,要不怎么这样也不见小?”
不管是不是凡火,多少都怕水,浇熄只是耗时长短的问题。江潋阳二话不说, 撒出一打引雷符,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待弟子们终于赶到,火势已被控制住了。江潋阳将此处交给苏焕卿,自己则一把拉起褚寒汀,道:“走!”
褚寒汀不明所以:“做什么?”
只见江潋阳咬牙切齿,道:“抓人。那纵火之人恐怕还没走远,我倒要看一看,是谁这样大胆,敢烧我的房子!”
栖风阁里那摇摇欲坠的木头阁楼也立了近千年了,时常得修修补补。虽说每回都嚷嚷着要推了重盖,可不代表就能任人一把火烧了。苏焕卿点点头:“师父快去吧!咦,褚道兄也在?”
江潋阳闻言脚步一顿。他一手拉着褚寒汀,空着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招呼在弟子脑袋上,斥道:“没大没小,叫师父!”
苏焕卿目瞪口呆,张口想说你们的婚约不是早作废了么,那两人却已奔出老远了。苏焕卿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听说婚约作废后,他还窃喜了一段时间,以为从此能正经跟褚寒汀平辈论交了,可谁想到……
江师心,海底针。
褚寒汀的神识能探出三五里,而江潋阳更在他之上。然而两个人却都没发现四下里隐藏着什么陌生人的气息。褚寒汀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道:“这火烧得这样大,必得有人从旁做法维持,可现在栖风阁方圆数里的气息都这样干净,难不成山上还有他们的内应?”
江潋阳面沉似水,摇了摇头:“不可能。长亭临走前,已将人都清了一遍——连他俗家的那个书童,先前在前院做管事的——都处置了,没道理还有漏网之鱼。”
褚寒汀撇了撇嘴,可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萧长亭办事一向稳妥。他心念又一动,目光就转向了栖风阁,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难不成,人还在阁中?”
刚才的火势那样大,以江潋阳的修为也不敢轻易靠近栖风阁,那人若是藏在里头,命还要不要了?江潋阳沉吟半晌,道:“那便回去看看,有人有避火的法宝也说不定呢。”他吩咐苏焕卿带人把栖风阁团团围起,自己则和褚寒汀一起进入阁中。
阁楼的大门早就烧没了,阁中望去就是一片狼藉。横在中间的白玉冰棺被熏得黢黑,盖子摔成三段,尸横在地。江潋阳一看便火冒三丈——棺材这样大开着,里头的“人”怕早成了一捧黑灰了。
江潋阳盛怒之下,一道霸道的真元弹出,登时将房里残余的家什尽碾成了齑粉,一个隐蔽处也没给人留。烟尘散去,原先供桌的位置后头竟当真现出了两个披着厚重黑纱的人影,被褚寒汀几道剑气封得动弹不得。
褚寒汀随手一弹,那两人蒙面的黑布便被揭了开来,后头的面孔颇为熟悉,褚寒汀挑了挑眉,道:“怎么是你们?”
也不等人回答,他便冷笑一声:“二位千里迢迢来我天机山,就是为了替‘我’火葬?”
——那两人其中一个赫然是曹相安口中“下山躲懒”的陆庄主,另一个自然是他的师兄曲洵。
江潋阳气坏了,上前一步便要拿人。结果他这一脚踏得太重,本就被火焰掏空了的木头架子整个不祥地摇曳了两下。江潋阳脚步一住,便被褚寒汀抢了先。褚寒汀手急眼快,干脆又加了数道剑气,将那二人周遭封作一个严密的牢笼,稍一动弹,里头的人就要被锋锐的剑气划个遍体鳞伤。
陆仰山已怕得抖了起来,肩背处的衣服顿时划得稀烂;这么一来,他连抖也不敢抖了。
再看曲洵,命在旦夕,他却不害怕也不服软。曲洵理也不理褚寒汀,安抚地握住陆仰山的手——他这么一动,握着陆仰山的那只手登时血肉模糊,陆仰山的手被滚烫的血浇得透湿,这安抚的效果恐怕并不大好。
曲洵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对陆仰山柔声道:“师弟别怕。咱们不是早就不打算活着回去了吗?褚寒汀再死一次,情深如江潋阳,恐怕也年寿不永。他们天机山老的、老小的小,就算是萧长亭回来,也挑不住大梁,往后还不只有任人宰割的?千年的组训终于得以圆满,你我区区性命,又算什么呢?”
☆、第九十二章
曲洵浑身浴血, 脸上的表情却平和温柔得像是救世人于水火的菩萨。可惜陆仰山的精神已濒临崩溃,他没长出曲洵那样一颗偏执不畏死的心,在最后关头后悔地抽噎起来。
陆仰山的哭声让曲洵皱起了眉。他困惑地偏了偏头,仿佛不知道自己脸上被剑气割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柔声问道:“师弟,你不想死吗?”
陆仰山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受了惊吓一般哭也不敢哭了;他不敢摇头, 时刻要牢牢绷直脊背,深怕被剑气伤着。
褚寒汀看着那疯了似的人,终于忍不住道:“人都是要死的, 可谁不想多活一天呢?”
这一句话仿佛陆仰山的救命稻草,他立刻牢牢抓在手里,感激地看着褚寒汀。
曲洵却微微勾起唇角:“不错,谁都想多活一天, 可是谁都有自己的命数。褚先生悬光剑在手,天下无敌;江掌门坐拥天机山, 乃是当世第一人。连你们也争不过天道、堪不破生死,何况我这可怜的师弟呢?”
说着,他爱怜地摸了摸陆仰山的头发:“没什么可怕的,怕也没用。你自小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生死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听阎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