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秦淮并不在意“眼福”,他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儿;他看起来快吓哭了:“师父难道还会真的打人吗!”
程澈:“……”
程澈旧事重提并没能让苏焕卿好过多少,倒是秦淮这副样子很能驱赶悲伤。他抽了抽嘴角,安慰道:“放心,江师很少在山上动手;弟子们修为不成,他也怕失了分寸,把咱们打死。”
程澈笃定地点了点头:“是了,江师唯一一次动手还是跟大师兄。大师兄修为在那摆着,扛得住摔打,江师那回也真是气狠了呢。”
苏焕卿跟着道:“是啊,二师兄偷了褚师的书信,江师气得都要杀人了,大师兄还偏要放走了他。”
秦淮喃喃道:“只、只是偷了书信就……”
苏焕卿觉得有生之年他可能无法安抚下小师弟了。他头痛地解释道:“不是偷东西的问题,而是他骗了江师。鸡鸣狗盗、欺师灭祖,无异叛出师门。要不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刚才他大概是又想起了这件事吧。”
几个人越聊越觉得无趣,没等到秦越云回来便各自回房了。苏焕卿本以为秦淮就算再怎么胆小,可也是个走过南、闯过北的男人,这点小事叫他自己消化消化总能过去。
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秦淮那一整晚都用来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淮便顶着一脸倦容在院子里开始了一天的功课。东院的门敞着,随时能看见对面。太阳渐渐升起,秦淮终于远远看见了褚寒汀。
秦淮赶紧迎过去,道:“大哥,你出去了?”
褚寒汀点点头:“毓秀山庄托人捎了封私信来,我去见上一见。”
秦淮直愣愣地看着褚寒汀手中的那封信,眼神却是散的。褚寒汀直觉不对,只好先将信收起,无奈地扳过秦淮的肩膀,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秦淮的嘴纠结地开开合合,最后他心一横,一口气问了出来:“大哥,师父是不是绝不容许别人骗他的?”
褚寒汀愣了愣,怎么也想不到秦淮问的竟是这个。他皱了皱眉,道:“他是不许……可是一般人想要瞒过他也不容易吧?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淮扯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也没什么,就是昨天看见师父醉酒,回去又听师兄们闲聊了几句罢了。”
褚寒汀狐疑地看着他,秦淮慌忙挪开目光。
然而秦淮并没能撑多久。他忽然在褚寒汀审视的目光中丢盔弃甲,抱住褚寒汀的手,惊惧地小声坦白道:“我、我其实骗了师父,我一开始就没跟他说实话。”
褚寒汀:“什么?”
秦淮又悔又怕,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出来:“我不是什么没师承的散修,我出身隐白堂,前任堂主秦纵是我父亲。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至死也背着他没犯过的错,我这才逞着悲恸之下的一腔孤勇,动了上天机山的念头。”
☆、第六十三章
秦淮一辈子活在在父辈的羽翼下, 无忧无虑不知人世艰难,一时孤勇能撑着他上天机山已是意料之外,一旦撑不住,就被打回原型了。
褚寒汀骤然听见这么个消息,震惊溢于言表,根本顾不上安抚秦淮。他强打精神,也只叮嘱了秦淮几句诸如“此事事关重大, 莫再外传”之类的话,便将他打发走了。
褚寒汀一个人在院子门口除了会儿神。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很,直觉不愿回去面对江潋阳, 却也说不出为什么。于是他转了个弯,往后山林中去了。
后山有片幽静的竹林,离禁地很近,人迹罕至, 想要静一静心去那再好不过。
褚寒汀一时间也说不清,“江潋阳的弟子竟是秦纵之子”和“江潋阳竟收了秦纵之子为徒”, 究竟哪个更让他介怀。不过以秦淮的资质,能混上天机山恐怕已是赖祖宗保佑,接下来他无论是想谋真相或是为父报仇,恐怕都是做不到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 竟能瞒过江潋阳吗?
江潋阳怕有七八十年没收过徒了,难得收下一个怎能不慎重,怎么可能真对这弟子的身世一无所知?恐怕他将人带上山前,就已遣了信得过的弟子或手下, 将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摸清了。
天机山自有办法让一个人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这个环节出纰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江潋阳又为什么要收下一个资质平庸的弟子——他唯一的出众之处恐怕只有父亲背着暗害褚寒汀的罪名。
多荒谬,多可笑。
然而褚寒汀却笑不出来。
难言的臆想中影影绰绰地藏着不能言明的阴谋。
曲洵给他的信从袖口滑落,虚虚落在草地上,被风一吹发出微妙的“沙沙”声。褚寒汀就是被这声音惊醒的,他机械地拆开那封信,抱着打发时间的念头,一目十行地读完。
曲洵信中无非扯了几句家常,告知他山庄中一切都好、徒儿在外一切小心,最后还有一句:“勿要忘记为师临行前的嘱托。”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了,任谁看了都不会起疑心。可褚寒汀却知道,曲洵是在提醒他记得寻一个机会毁掉“溯源卷”。
褚寒汀这些时候都快将当时的疑惑忘光了,直到看见了这封信,才想起当时他当时似乎打算问一问江潋阳的。
按说能让曲洵如临大敌的东西,无论是宝物或是邪祟,必定是十分要紧的。可褚寒汀在天机山住了二百年,却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溯源卷”。
褚寒汀一直想着若是连两百年的枕边人都信不过,他就真是白活一世了。可他却忘了,现在的他并不是江潋阳两百年的枕边人,江潋阳大可以不必对他坦诚。
褚寒汀鬼使神差地搓了搓指尖,曲洵的信登时化为齑粉。
褚寒汀一直在竹林里待到傍晚才回去。江潋阳恰好也不知道去哪了,可让他松了口气。房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昨天被江潋阳一剑斩断的那张竹榻还没换上新的。褚寒汀现在疲倦极了,不想调息静心,只想好好睡一觉,于是干脆和衣在床上躺下。
可直到夜半,江潋阳回来,褚寒汀都没能睡着。门一响,他便警醒地竖起耳朵。他想问秦淮的身世,又想问溯源卷是什么,可话到嘴边,哪个也说不出。
江潋阳只在门口徘徊了一圈。借着月色,他看见房中唯一一张床给人占了。而他总不好真的跟此人同床共枕,于是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悄悄回了栖风阁。
第二天一大早,褚寒汀人还没起来,自己和江潋阳生了嫌隙、江潋阳大半夜怒气冲冲搬回栖风阁的谣言便传进了他耳朵里。褚寒汀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明明跟江潋阳连话都没说一句,那“嫌隙”难道还能是因为他占了床么?
可是不知为什么,江潋阳连着三天都睡在了栖风阁,甚至还遣道童过来拿过一次东西。
这么一来,可与谣言不谋而合。偏偏又有消息说掌门要下山游历,沸沸扬扬传了几个月的“婚事”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按说这正合了萧长亭的心意,他总该跟师父和解。可前些时候两个人闹成那样,萧长亭一时间也拉不下脸,于是依旧奇迹一般地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当事人皆若无其事,苏焕卿他们几个可急坏了。他们家掌门、掌门继承人、以及未来的掌门夫人,三个人,三足鼎立,天机山可真是前途未卜。
褚寒汀连着三天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倒不是生闷气,而是时时泡在江潋阳的书房里。他不准备问江潋阳了,他要自己找出那“溯源卷”,看看它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是褚寒汀翻遍了江潋阳的藏书也没找到它。
既然江潋阳没将它放在书房,那它不是在经阁,就是在栖风阁。经阁不必说了,他现在的身份肯定是去不得的。但是若是能避开江潋阳,他倒是能回一趟栖风阁。
六月初五,三年一次的外门弟子考校。江潋阳身为掌门理应到场,褚寒汀便决定趁机去一趟栖风阁。临行前,褚寒汀还像模像样地卜出了个吉卦,心满意足地往栖风阁去了。
褚寒汀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未碰见,顺利地来到栖风阁。他进了院门、避开机关、又穿阵而入,推开那二层小楼的门,轻车熟路地往二层书房走去。
“寒汀怎了过来了?”褚寒汀推开书房门,冷不丁看见里头端坐了一人,正嘴角噙笑看着他。
不是江潋阳却又是谁?
☆、第六十四章
褚寒汀有些意外地蹙了蹙眉:“你怎么会在这儿?”
江潋阳微微一笑:“自然是等你。”
他看起来神色平和, 褚寒汀却没怎么意外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山雨欲来。
校场上,白衣弟子们挥汗如雨,偶尔有人会望一眼高台,奇怪为什么这样重要的考校掌门竟不在场,不过通常很快都会被目不暇接的考验夺回心神。
这样的比试掌门的几个亲传弟子是不用下场的,因此此时苏焕卿几人便和萧长亭一道端坐在高台上。
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这样的考校,秦越云越看越觉得无趣, 他按捺不住低声问萧长亭道:“大师兄,江师为什么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