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阎浮再度醒来,戾气已经散去,这才去看北堂拾。
这个人的出现打破了九灵境的安宁,阎浮一次次将他打飞出去,他一次次又笑容满面地回来。阎浮说不清对北堂拾是什么感觉,此刻看着他的尸体,第一次感到心绪复杂得没法形容,丹田灵海翻涌沸腾,真气冲撞颠倒,令他无一处不疼痛,不一处不难过。
正当注视着北堂拾脸上的惨笑时,余光瞥见他袖口隐隐有白光流动。阎浮凝眸看去,缓缓将手伸向他的袖子。
夏醇虽然只有意识存在,却感到烈火炙烤的焦灼。
——别看,千万别看……
阎浮疑惑着捏起北堂拾的衣袖向上拽了拽,一串不能再熟悉的念珠出现在眼前。他僵硬了一下,喃喃道:“这是什么,为什么会……会在你这里?”
他难以置信,将念珠从北堂拾手腕上取下,放在眼前端详,手感,气味,色泽,每一道纹理……与脑海中的那串念珠完美重合。
“我在问你话呢!”阎浮吼了起来,揪起北堂拾的衣襟用力摇晃。
死人又如何能够回答。
他丢开北堂拾,扑到床前,将念珠放在夏临渊眼前颤声道:“这是你的念珠吗,是你的吗?”
死人当然不能回答。
阎浮又回到北堂拾身边,将真气注入他的体内,源源不绝,绵绵不断。可若是在北堂拾刚刚被剑气贯穿的时候这样做,或许能为他续上一时三刻的性命。而阎浮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尸体早已凉透,就算他散尽一身修为,也是回天乏术。
阎浮的嘴唇越来越苍白,手指抖得停不下来,被迫停止了毫无意义的真气耗损。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夏临渊的念珠会突然消失,为什么百余年后,念珠又出现在北堂拾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有那么多疑问,身边却只有两个死人,谁也无法给他一个答案,让他停止这撕裂般的痛苦。
阎浮坐在地上,就像化成一座冰雕,等待人来融化。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就这样在北堂拾身边守了七天七夜。
午夜刚过,那串念珠渐渐虚化,就在阎浮眼前消失于无形。
空寂的木屋里响起一阵低沉空洞的笑,阎浮冻住的神情终于碎裂。他将滚到脚边的糖块捡起放进嘴里,又哭又笑了许久,失魂落魄地离开小木屋。
还记得最初自己是如何得意,与这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完全不同,只有他才有人形,只有他才启智开窍。现在却无比嫉妒那些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草木,不必去面对解不开的问题,不用体会人世间的生离死别爱怨嗔痴。
鬼鸟一直在他头顶盘旋,不知他为何如此狼狈。
阎浮来到树下,一手撑着树干。这是他与夏临渊初遇的地方,这是北堂拾用短刀在上面留下的刻痕。他们都是骗子,骗得他好疼好辛苦。
他再也撑不住,再也等不了,再也不想听夏临渊的话,去修什么禅机佛法,去感悟什么生死真谛。他靠着树干缓缓坐下,封闭五感六识,元神出窍回归原身。
不多时,一道道金光沿着树皮的纹路飞速流动,原本盘旋在树顶由天道佛香圣经所形成的祥瑞之气变为滚滚乌云,云层中降下一道道紫色闪电,发出震耳欲聋的炸裂声,无形威压如山倾海啸般降下,令世间万物都感觉到了濒死的恐惧。
肉眼无法可见的地下,根须突然快速生长蔓延,发了疯似的开始吞噬一切。鬼道的冤魂恶鬼魂飞魄散,地狱恶鬼两法界战栗惊惧。现世也惨遭波及,九灵境的如画美景瞬间失去颜色,曾经生机勃勃的山川草木死气沉沉,漫山遍野都是飞禽走兽的尸体。
九首鬼车惊恐万状振翅疾飞,夏醇看着它远去的身影,忽然感到一阵剧痛,视线也随之模糊。他猜测从这时开始,阎浮的心性就发生了转变,终于如夏临渊所担心的那样入魔,但爱染似乎已经焚烧完了,想再看下去只能等第二天午夜。
夏醇迷糊了一阵子,稍微清醒一些之后,却发觉自己并没有醒来,而是处于无边无际的漆黑当中。时间变得毫无意义,他既不能再次进入梦境,也无法返回现实之中。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哪里也去不了,困在被无限放大的虚无中被恐惧包围湮灭……
白奇楠恢复了几分知觉,艰难抬起沉重的眼皮,他想揉一揉额头尽快清醒,这么一动,才发现手根本动不了。
他的双手被拷在床头,双脚也被牢牢捆住。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没等他想出一丝头绪,白奇睿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白奇楠猛地睁眼,看向靠在门口的少年:“你……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的?”
轮椅已经被丢弃,白奇睿双腿笔直有力,除了有些过分纤细,根本不像是个有先天缺陷的残疾。他走到床前,捏了捏自己的腿,不大满意地说:“这双腿太弱了,得好好休养锻炼一番才是。”
此时天光大亮,距离上次看时间怕是又过了好几个小时。白奇楠对夏醇担心不已,根本没心思听白奇睿莫名其妙的话。他耐着性子道:“奇睿你这是什么意思,把哥哥放开,夏醇已经睡了太久,我得把他叫醒。”
白奇睿眼神如有实质地将白奇楠从头看到脚,好像在欣赏一件美物。他舔了舔嘴唇,眼神灼灼闪动,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离开家太久了,学了那么多现代的调香技法,对自家流传下来的古法,却了解的不多啊,你真以为‘爱染’只是让人入睡吗?”
白奇楠的身体狠狠挣动了一下:“爱染还有其他作用吗?”
白奇睿在床边坐下,抿了抿嘴唇,把手按在白奇楠胸口,指尖调皮地点来点去:“上次使用爱染之后,夏醇醒来感到很疲惫很空乏不是吗。你觉得只是睡觉做梦,会让一个身体健康强壮的人变成那样吗?”
白奇楠的确只学了古法技艺,对家中手卷古籍里记载的香料历史和用途不大了解。祖先在书中写的东西玄之又玄,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总觉得是异想天开的无稽之谈。
白奇睿的手掌缓缓摩挲,一点一点加重力度:“爱染的真实作用,是引魂离体。夏醇点燃爱染的一刻并非晕倒,而是生魂离开了身体。他以为自己在另一个空间里做梦,实际上是生魂被卷入了过去的时空。魂魄离开身体太久对人自然有害,所以他才会虚弱疲惫。”
白奇楠被他摸得一阵恶寒,却顾不上去制止:“那夏醇现在的状态与死无异?是不是只要爱染熄灭,他的生魂就会回来?”
白奇睿眯起眼睛,用力在哥哥的腰侧捏了一把。白奇楠没想到他的弟弟力气这么大,就这么一捏,竟让他疼得浑身紧绷起来。
“没错,短时间内,爱染熄灭,他的生魂的确会自动归来。可是,”白奇睿俯身贴在白奇楠胸口低声道,“生魂若是离开人体太久,就再也回不来了,到那时,夏醇就真的死了。所以我为他,又续了一炷香,相信他在‘梦里’,一定很愉快。”
白奇楠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奇睿把手探进白奇楠的上衣之中,在他光滑紧实的身体上肆无忌惮地抚摸:“我想要你只看着我一个人,只陪着我一个人,我要你哪也去不了,只能困在这个地方,生生世世与我一起。”
少年笑靥秀美,眼中却满是邪肆黑暗。白奇楠睁大双眼,已经不认识自己的亲弟弟了。那双手带着□□意味的抚摸令他反胃,可更让他恐惧的是,如果他一直被锁在床上无法离开,还在爱染中沉浮的夏醇岂不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爱染三千10
夏醇还在等待, 或是入梦,或是醒来。但二者都没有发生,他不知具体时间,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这片虚无的凄寂之中,困了上百上千年一样漫长。
可是想到阎浮的耐心等待,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他默默地回想之前看到的一切,觉得阎浮真是被业奢天害惨了。
想着想着,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淡,回忆也好情绪也罢,都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抽离消磨,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他越来越疲惫,越来越虚弱,像是走到尽头的机械,终于无法承受时间的磨损, 就要彻底停止运转。
混沌迷蒙之际,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呼唤他, 夏醇,夏醇……
他努力凝聚起最后一点意识,分辨出那是阎浮的声音,稍稍振作了一些。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 阎浮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夏醇,你必须斩断过去的因缘,才能结束现世的业果,否则你永远也无法醒来……
忽近忽远的声音彻底淡去, 夏醇残存的意识不足以理解阎浮的话,只是顽强地抵抗着不断加剧的衰弱。黑暗渐渐变淡,周围开始亮了起来,依稀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多时,声音愈发清晰起来,风声,雪声,愤怒惊惧的叫声,兵刃相交的蜂鸣……夏醇艰难睁开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几个少年正在不远处念咒烧符,剑阵乱舞。
身旁有人焦虑道:“师尊,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