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贵为国师,但徐莲生还是有几分道家超脱世外的气质,并没有铺张奢侈,府中陈设十分简单,下人也只有三两个,看着还不如寻常富庶人家。倒是后院布置得宛如仙境,偌大水塘占据了半个院子,白色睡莲亭亭净植,香气悠远。
水塘旁边还有一株樱树,十分不合时宜地绽放着粉嫩的樱花。夜风甫一吹过,花瓣如雨似梦。起初晋王还觉得颇有意境,待到近处查看却是惊骇不已,这株樱树的树干上竟长满了人脸似的树疤,每张人脸都一模一样,不过巴掌大小。
樱树前面设有法坛,徐莲生就在那里打坐。晋王怒不可遏道:“你这妖道,竟在府中养了如此妖邪的一棵树,还打开鬼门引出百鬼夜行为祸世间,究竟是何居心!”
徐莲生并不辩解,甚至一动不动,若不是脸色红润气息均匀,周遭的人还以为他坐化了。晋王眉头深锁,瞧着他那副模样便十分厌恶,挥手命人将他带走。
等后院里只剩几个贴身侍卫,晋王恢复神色,对夏醇叩拜请教道:“多谢仙君相救,只是不知徐莲生为何没有反抗,这树又和鬼门有什么关系?”
夏醇心说这母子俩身份如此高贵,怎么动不动就跪他,就算十分感激,行个礼就得了吧。他让开晋王跪着的方向解释说:“树为阴属,因根须扎根地下,所以能够与阴界相通。不过不是什么人想开鬼门就能打开的,徐莲生修为不低,又有机缘,便以自身阴魂为媒,以樱树为门将百鬼引入人间。”
阴魂出窍的方法存在风险,有可能会被修为更高的人半路截去。徐莲生自视颇高,认定无人可以破除他的法术,固取他的阴魂,万万没料到这世上竟有人能令百鬼胆寒,还能将他魂识收去。
阎浮吞噬百鬼之后,神识覆盖整座京城,立刻探到这株通阴樱树的存在,便封了鬼门并禁锢了徐莲生的阴魂,所以他的身体才无法动弹。
这些事当然是阎浮告诉夏醇的,不过他对别人就没有这份耐心,夏主播只好代劳。
晋王听后对神仙手段愈发佩服,不过还是有几分担忧:“国相和亚后必定会在父皇面前扭曲事实,只怕这一次又是徒劳无功,说不定还会借机陷害本王。”
夏醇看着樱树上那些垂眸浅笑的人面说:“放心,只要皇上看见这棵树,一定会相信你。”
有了神仙的保证,晋王稍感安心。百鬼夜行兹事体大,皇宫之中已经得了消息,正人人惶恐。苏溢和苏燕语听说徐莲生被抓,第一时间赶来面圣。
今晚唐晟旻又是睡在御书房中,得到通报立刻惊起。苏燕语气势汹汹道:“圣上,晋王夜闯国师府,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国师扣下,还声称国师是百鬼夜行的始作俑者,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前些日子她将破娃娃拿给唐晟旻看,便是为今日百鬼夜行一事铺垫。她蛾眉紧蹙继续道:“百鬼现世分明是皇后失德、玩弄巫蛊之术引得天怒人怨所致,国师在府中设坛祈福庇佑我麟国气运却反被晋王诬陷,此母子二人所作所为简直人神共愤,还望圣上还国师一个清白,严惩皇后与晋王,不要再姑息养奸才是。”
自那日惨死的噩梦之后,唐晟旻略微清醒一些,心中对苏燕语的百般纵容终究敌不过与生俱来的疑心病,听她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免不了生出几分反感。
苏溢善于察言观色,见龙颜不悦,立刻对苏燕语使眼色道:“晋王一定是对国师有所误会,待查明事情真相便可还国师清白,个中缘由还望圣上裁夺。”
唐晟旻早已听过心腹通报,对二人并未多言,只让他们回去等候消息,自己却暗中离开皇宫来到国师府,在见到那棵树的时候,脸上的颜色可谓色彩纷呈。
樱树树干上一张张面孔,全都是琼妃顾樱玖的脸。
唐晟旻亲自夜审徐莲生,见他不肯开口说话,便在他身上用尽酷刑。可是徐莲生的阴魂被阎浮禁锢着,怎么可能招供,直到天快亮了,他的身体满是恐怖的血痕,唐晟旻才愤恨离去。
朝堂之上,唐晟旻褫夺徐莲生的高官厚禄,将他打入天牢羁押待审,封了国师府并派重兵把守。苏溢见天子震怒,便没有多言,反正徐莲生暂时死不了,他还可以再做筹谋。晋王见一切果然如仙君所说,心中顿感钦佩,但唐晟旻只是封了国师府叫他有些不满,那妖道就该当即处死,妖树也该一把火烧个干净才是。
圣意已决,不容反驳,唐晟旻封赏了晋王,并于当晚在宫中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之前见面的时候,晋王已将找来的食材交给夏醇。见时间差不多,夏醇便在羲和宫里开始准备“雨露均沾”御膳。
他本来是让晋王找一两只便可,谁知晋王竟命人搜罗来十几只。周沃雪打开一只木箱往里瞧,顿时吓了一跳:“仙君,这东西真能吃吗?”
夏醇戴上手套,从中将之捉出来。那东西看起来像个变异的壁虎,通体墨黑,尾巴细长,浑身长满鲜绿色的斑纹,看着有些恐怖:“当然可以,只不过不能随便吃。”
他挑了两只怪物的内脏清理干净,仔细处理掉能分泌毒素的腺体,在它们肚子里填进泡好的白米松茸,背上扎了几个小孔,把香料和调料均匀涂抹上去。
炭火早已燃着,他将两个小怪物放在上面炙烤,周沃雪不放心地说:“仙君是不是在食材里放了仙药?自从苏燕语获独宠以来,各宫嫔妃已经用过了各种方法,没一个管用不说,一旦被查出来是要重罚的。”
夏醇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我又不是药王,怎么可能下药。世人只知龙蛇性淫,其实还有一种生物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伸手一指被烤得表面变色的怪物:“就是这种叫蝾螈的生物。有人做过实验,将雌雄蝾螈分别装在两个竹筒中,它们会疯狂将竹筒咬破来到对方身边进行交配。就算它们遥远相隔,分别用火烧尽,烤出来的烟都会在空中纠缠不休。所以这就是一道无添加无毒害的天然春药,就算整个御药院的太医来查也查不出任何不妥。”
听他这么解释过后,周沃雪顿时放心不少,又惊叹仙人的食谱果然不同凡响。两只蝾螈已经烤得表皮焦酥,夏醇起身去拿辣油,就这么一会功夫,再回到炭火前便发现少了一只。
夏醇抬头往前看去,辣油瓶子脱手掉落在地。小鬼站在不远处,看似面无表情纯良无辜,但露在嘴边的一小截黑尾巴出卖了他。
☆、雨露均沾07
皇宫夜宴, 歌舞升平,朝臣与妃嫔受邀到场,一派喜乐欢欣,唯独缺了“亚后”一人。
苏燕语听闻徐莲生入狱的消息顿时心气不顺,差点动了胎气。本想去御书房与唐晟旻理论一番,苏溢却派人送来书信一封,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徐莲生毕竟是她举荐给唐晟旻的, 如今被当场抓住施展妖术已是百口莫辩。幸亏他现在不知为何无法说话,否则重刑之下难保不会招出背后主使就是他们兄妹。
如今唐晟旻心中必然起疑,若是以彻查当年皇后巫蛊一事为借口要治他们的罪, 苏家就会如同曾经的周家一样,从云巅跌入泥潭。况且晋王身后似乎有高人指点,此时他们必须小心谨慎,切勿在这种时候失去君心。
虽然苏溢另有打算, 可苏燕语却心气高傲,认为就算徐莲生入狱, 一时三刻唐晟旻还动不了他们苏家,况且唐晟旻服药已久,耐不住几天寂寞就会回到她身边,是以便继续怄气, 更不愿给晋王面子去给他接风洗尘。
没有苏燕语在场,各位娘娘心情好的不行,纷纷在皇上面前献艺,琴歌相合、舞若惊鸿, 没有才艺的只能频频抛媚眼,指望皇上还能想起自己。
唐晟旻丝毫没有留意涂脂抹粉搔首弄姿的众妃,眼前总是晃过国师府里那棵树。徐莲生究竟施了什么妖术,竟能让樱树生出顾樱玖的面孔?他是如何与顾樱玖相识,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疑虑重重,左思右想,莫名感到头上一片草原,心中又嫉又恨,几乎要坐不住,直到无意将面前所呈菜肴吃进口中,才忽然回过神来。
盘中所盛的菜品卖相一般,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本就一身黑皮,被炭烤过后更加焦黑,若是他之前稍有留意,还不一定会动筷子。可是吃进嘴里滋味却十分美妙,外皮纤薄酥脆,肉质鲜嫩多汁,腹中填塞的香米和松茸在炙烤下将香气和汤汁渗透进皮肉里,每咀嚼一下都有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全部吃下之后还恨不得将齿缝舌底的滋味都回味一番。
皇上在这边吃得正美,冷宫里的气氛却有点紧张。夏醇围着小鬼转了两圈,一个劲儿地问他有没有奇怪的感觉。
小鬼十分淡然地摇头,还伸着小手指向那些箱子,意思是一只不够吃。夏醇心惊胆战地在他面前蹲下:“祖宗,这玩意儿不能随便吃啊,你热吗?你难受吗?你有什么……奇怪的需求吗?”
小鬼歪着脑袋看他,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夏醇稍稍松了口气,阎浮毕竟不是凡人,说不定对这种东西完全免疫。
找来的食材还剩下不少,夏醇煮了一锅鲜美的松茸汤,他和周沃雪总共喝了四分之一,剩下的一大锅全都被小鬼承包了。席间夏醇始终留意观察小鬼的情况,见他从始至终都非常淡定,目光悠远清淡,这才彻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