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没见过呢,听说长得跟个铁塔似的,又高又壮,眼似铜铃,声如洪钟,一口气能吃半扇猪,喝酒都是论缸来的,在战场上杀得兴起时能徒手把活人撕成两半!”
青栎要被吓死了,这人怎么听怎么像是个猪妖。
“他叫什么啊?”
“叫李桎。”
掌柜在前边那一辆车上,听他伙计瞎嘴炮已经习惯了,但这就要进城,为免人多口杂,惹出是非把伙计喝止了。
青栎还想听,可汉子指着掌柜笑了笑,就不在和他说了。于是青栎又只得坐回去,和李二蹭在一块。
李二问他,“他说的,你信?”
青栎摇头,“无所谓信不信,天下要打仗就有他要打仗的理由,端王朝气数已经尽了,是该改朝换代了。”
李二有些好奇,他这简单脑壳里究竟想了什么,“你们做道士和尚的不都是求出世么?怎么你还盼着打仗一样?”
“我哪里盼了?哪个朝廷都不能千秋万代,从一世而至万万世,出了毛病就要改,改不了的就要有人站出来推翻这个朝代。”
“不怕百姓生灵涂炭?”
青栎扬起小脸看四方寰宇,目光平静,“人都是会转世的,这一辈子在战火中丢了性命,下一次便在新朝代里享一世好命。如果只一味怕死人不去推翻新朝代,律法和朝制都是在和稀泥,扶住即将倾倒的大厦,那这一世苟活,下一世生出来依旧是上一世糟糕的宿命,在悲戚压抑中活个几十年,如此往复,岂不更糟糕。”
李二捏了捏人脑壳,“你想的倒是不寻常。”
“大道三千,从人修成仙,自然得看淡生死,连带着想事情也不是一个想法,即便我也想做个人,但师傅不让。”
“怎么不让你当人的?”
“只修出世,不修入世,几千年来终南山都是走的这个路子。但是不入世又怎么能出世,我跟师傅讲道理师傅就说我太年轻,还禁止我下山,就差每日只让我喝露水,吸收天地灵气,尽快飞升上去。”
李二被喝露水这事儿笑着了,“怎么,喝露水能活?”
青栎满不在乎回答,“能活的,但是我不敢和师傅说,要是他发现我只喝露水也能活,往后我除了念经念咒就不用张嘴了。”
这次轮到李二笑了,笑的还格外开心似的。
“我那么惨你就这么开心?”
李二破天荒回答他了,“嗯。”
青栎:……
第56章 点心2
城门管制不如先前紧,但依旧要看文书,青栎是个道士,端王朝以道教是为国教,全境内道士文牒畅通无阻,临了下山时师兄给青栎收拾的东西里带了,亮出来给守卫看了一眼便放行了。
李二的文书是先前夹在黑豹的项圈里带来的,也被放行。两人在城门口与药材商贩拜别,一行人由此分开。
华灯初上,城门一处还荒凉,但能看得见远处灯火,青栎紧张的要跳,被李二掐着胳膊勉强没蹦起来。
青栎痴痴望着远处缥缈的灯火,“我待会儿能要个好吃的么?”
李二掐着人胳膊带着往里走,“你想要什么?”
青栎想了半天,只想吃甜的,“我能要个糖吃么?我想吃甜的。”
李二带人熟练地往城里走,“行。”
“嘻嘻嘻。”
李二说是带人吃个好吃的,却是先在离城门不远寻了一间客栈,付了银子,又带着青栎去马市,挑了两匹好马,一人牵着一匹马才去了夜市。
李二一路上不经意间四处观看,青栎便听马讲城里的见闻,众人只看见他一个人对着马有问有答,何况他长得又扎眼,纷纷侧目,李二便及时堵了他的嘴。李二是通缉要犯,还不想惹麻烦。
“不要和马说话。”
青栎初来乍到,把李二当主心骨,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立即噤声。李二看他闭着嘴瞪大了眼珠子看来往行人的模样,又觉得傻得脱俗。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李二顿了顿,让青栎在外边看着马,进去买了一包杏仁酥,递到青栎手里。
清修的人一般都轻口舌之欲,清修观里粗茶淡饭,吃的不比和尚美妙,点心什么的都是招待外人才做的,更轮不到青栎,所以一见到点心,青栎眼睛便直了。
杏仁酥上的杏仁被他一粒粒扣下来,先吃面点,留着杏仁,吃完一块还要意犹未尽地舔爪子,生怕点心渣子落到地上似的。
“别舔手。”
青栎小心翼翼“哦”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敢反驳。偷偷舔了一下嘴角。
李二问他,“有那么好吃?”
青栎狂点头。
李二轻笑了一声,“小馋鬼。”
馋鬼很有自觉,又埋下头吃东西去了,而且静听教诲不舔手,所以吃的慢了不少,跟小鸡啄米似的。两匹马的缰绳都放在李二手里,二人在灯火阑珊中游荡。
“我们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吃的东西?”青栎看着越来越沉的包袱问。
李二这一路看似毫无目的闲逛却采买了一大包,压在手上已觉得沉,李二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李二把又一包烙扔到青栎身上,“你有什么东西喜欢就抓紧买一些,路途很长,我们的得走半个月,不一定经过城镇。”
青栎明了他的意思,这是要为长途出行准备,就跟师兄给他下山打包东西一样。
“为什么非要去兖州?那里不是打仗?”
李二看着他,眼里没什么波澜,神色也难得平静,“我只去兖州,你要跟我去兖州我带着你,可你想去别的地方,要么明早我们分开,你想去王城我雇个马夫把你送过去,要么现在我就送你回终南,你想好再回答,我不会有更多的选择给你。”
青栎突然被他的平静骇住了,一种要被抛弃的感觉徒然升起。他揪了揪李二袖子,小脸慌张,急道,“你别丢下我,我……我一个人不行……”
李二看了一眼袖子,又看他仓皇的小脸,想了一会儿才说,“还是别跟我去兖州了,这样对你最好。”他拂了青栎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明天我送你回终南山,你回观去,好好修炼,早日飞升,别再想着下山了。”
青栎越急越收不住,居然要掉起眼泪来了,“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啊,别丢下我啊。”
青栎在终南山上是霸王,可下了山他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对尘世一切不懂,他明白人间有大奸大恶,至善至纯,世间大道他门儿清,但活在这里又是另一码事,他跟个浮萍一样,李二是他唯一的倚靠,怎么这人说变卦就变卦了呢。
可他更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难过,听见李二要让他走,眼泪接着就掉下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二没有烦他也没有推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青栎不发一语,他逆着光,只看得清坚毅而沉默的轮廓。
青栎眼里的泪从眼角掉出来了,他伸出手给青栎抹掉了。
“去么?”
青栎什么都抛在了脑后,他仿佛付不起李二离开的代价,几乎要软下身体去,“我去……”
“真的想好了么?”
王都有什么了不起,天下城门哪都一样,去哪儿不是去呢?
所有的底线都击碎,青栎全线妥协了,崩溃地蹲在地上,几乎要嚎啕大哭,“……去兖州。”
李二蹲下身去,捏了捏他的脑袋,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青栎同样迷茫,“我不知道……”
“那就跟我走吧。”
青栎的哭泣来的莫名其妙,却仿佛给全身精气豁开了一道口子,明眼看得见的萎靡起来。李二带人在街市上游荡,青栎哭红了眼睛跟在后面。不少人在后面指指点点,说做兄长的哪能这么凶,大庭广众就把兄弟给训哭了,李二视若无睹,而青栎则是满头嗡嗡嗡,真的没听见。
李二以为青栎仅仅是次寻常的情绪失控,但是好像没他想的这么简单,青栎的气力好似被无形中抽走,步履都沉重起来。李二问他路上要带些什么东西,青栎张口半天,却只说了句点心。
青栎不舒服,李二也没继续闲逛,置备完东西之后便带人离开了。而青栎的病况似乎到达了顶峰,进客栈门槛时恍恍惚惚抬低了脚,要不是李二眼疾手快一扶,险些绊倒。
“你是怎么了?”
青栎两只眼睛像泡在水里,眼泪似乎又要溢出来,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
客房的楼梯都是李二扛着人上去的,青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李二摸他头也试不出发烧来,好像哭过之后突然就这样了,来势汹汹,莫名其妙。
青栎不知何时睡过去,李二抱了被褥在床下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青栎从床上坐起来,脸色依旧不好,但好歹不难受了,强撑着和李二笑,要翻身下床时一咕噜砸在了李二身上。
“我没事,脚滑……”
李二看他的模样,想起先前吃鸡蛋那一回事来,青栎就是这个样子,仿佛有女鬼在吸他活气。
“你……”
青栎立马打断他,“我能走,我不能走在马背上睡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