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存长久沉默,“你是认为我一直不动终南山,所以你有所顾忌,不敢直接这么做。”
“正是。”
李敬存勃然大怒,哗啦扫掉了桌子上的所有物什,乒乒乓乓一片。
“你敢!”
罗城和罗生同时噤声,不寒而栗。
君心难测。
才是太子,李敬存阴晴不定,诡异难猜的性格已经是所有人的噩梦。
陆离走后,陈碧和沈长流也踏上行程,除夕近在咫尺,两人全然不顾,收拾行囊下山。
沈长流决绝让杨七哑口无言。第二天早上在门口冻成一坨冰也没能感动沈长流,当日他下山喝的酩酊大醉,也再无人去接,要不是第二天他回山,二人下山他都不知道。
杨七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到沈长流对他已经情愫暗生,他在外边吹了一夜,沈长流在屋里也睁着眼直到天明。
沈长流和陈碧偶有交谈,对杨七视而不见。好几次杨七一早醒来二人早已不知所踪,几次三番下来杨七也明白沈长流是在甩开他,好好的三人同行变成二人在前边绕圈走,杨七一人在后边茫然追的境地。
也许是杨七耐性告罄,有一次他们清晨再次抛下杨七前行,走了三日杨七也没追上来。陈碧以为杨七终于放弃了,前几日委托陈碧转交给沈长流那块五彩斑斓的石头作个念相,就再也不跟着他们了。
陈碧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替杨七难过,也替沈长流痛苦,归根结底却恨极了无能的自己。若没有报仇这事压在沈长流的肩头,沈长流这时一定早已和杨七双宿双飞,而不是这样,断舍离。
断舍离,摧心折肺。
陈碧把那个缠了五色丝线的小石头交给沈长流,无言。因千言万语,道不出其万分之一苦。
沈长流接过来,背过身去,陈碧只见他双肩发抖,攥着游方的指节迸出白色。可回过身来时已经归于平淡。
良久,待翻涌的情绪归于心海,陈碧轻声说:“你想跟着他走么?现在还来得及。”
沈长流低声说:“为什么要跟他走。”
“家仇,我来。”
沈长流第一次没对陈碧露出讽刺或者愤怒的神情。之前陈碧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父母二字,何况是家,陈碧是罪人,不配。
沈长流淡淡道:“你拔不出游方。”
无数次陈碧都恨透了自己天资愚笨,游方在他手里只是一柄普通长铁,明明他那么想扛起他作为兄长的责任。
可他现在突然明白,无论能不能学会终南山绝学,只要他还活着,能得起剑,即使是一柄废铁,也有能把剑送进心脏的可能。
“拔不出游方,也可以报仇,报仇不一定非得是学会遗世剑法,况且假如我殁在半路,没能得手,你再顶上,也不迟。”
陈碧这话发自肺腑,近乎哀求。
可沈长流定定看他一眼,毅然决然,一字一顿道:“休、想”。
杨七不再跟随,沈长流和陈碧校正路途,加快脚程,直取洛陵。
害死他沈厉的直接凶手是黄璜黄蔺两兄弟,黄蔺已死不能手刃,苟活于今的黄璜非死不可。
一路上走来,也不知是陈碧心理作用,总觉得杨七如影随形,街边挑担的老汉,路上贩马的西域人里都能看到杨七的影子。
陈碧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出了毛病,一日沈长流突然发作一剑劈了一个白衣大食的面纱,这人陈碧也一直在注意,一直围着面纱,露出来的眼神却肖似杨七,陈碧也以为就是杨七躲在其中,可那面纱落地之后是大食人的厚嘴唇和络腮胡子。
沈长流致歉,却被对方一群同伴给围了,不得已狼狈逃窜,陈碧才明白不光是他自己,沈长流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他俩一直没和对方说。
他俩没注意的是,大食人的队伍里一直有个身形高挑的曼妙女郎,比周围男人还要高出一截,身段婀娜,对着他俩狼狈逃窜的身影发笑。
可不就是阴魂不散的杨七。
陈碧经此一折腾非然没确信杨七已经离去,反而愈加确信了杨七就在四周的感觉,说来玄幻,杨七身上有一股特殊的磁场,能让以他中心的一个大圈子,都洋溢在一股没来由的轻松欢闹里。
就像现在他们处在狮子舞中间,舞狮人欢舞腾跃,在沈长流身边转着圈来蹭来蹭去,亲昵的撒娇打滚,沈长流几次三番焦灼地去掀开那个狮子头,都被巧妙的避开了去。
周围百姓指着他们发笑,沈长流全然不顾,拼了命去抓去掀,却总是只差一点。
直到最后,舞狮的队伍离去了,沈长流还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而陈碧,终于放下心了。
无论杨七现身与否,他都在围绕在沈长流的左右,护着他,想着法儿的逗弄他,那个狮子头底下的人是不是杨七已经无所畏了,反正杨七一定就在这四周,默默看着沈长流,他那样认准一个就要相守一生的性格,怎么会因为一两句话就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安息
第45章 陈碧
是夜 月出东山
春节还没过完,明日元宵,黄璜宅邸张灯结彩,富丽堂皇,刚过晚饭的功夫,黄璜一家人都在花厅喝茶吃点心。
黄璜黄大人年近六旬,身子骨依旧硬朗,儿孙绕膝争宠,围着他打滚。黄大人老当益壮,新纳的小妾长得十分娇美,身怀六甲,葱白玲珑的指尖捻着一块点心往黄大人嘴里送。
黄大人上边张嘴接着美妾送来的蜜饯,下边淘气孙子在他腿底下拿裙裾遮挡玩捉迷藏。美妾在侧还享着天伦之乐,黄大人的晚年过得好不恣意。
“明日闹元宵,宅子里再多请些人吧,热闹一番。”美妾在身侧娇软道。
黄璜捏着美人的小手,一口咬下蜜饯,临了还多舔了一下美妾的手指,引来一声娇软喘息,一张老脸沟壑纵横,色眯眯的样子引得狗都要呕出来。
“等过去这一阵儿吧,终南山几个疯狗还在流窜,宅子里现在安全,保不齐打开大门人就混进来了,不安全。”
美妾不乐意,“都戒备这么久了,通缉令就在城里贴着,要是现身在洛陵,不早被抓住了?”
黄大人一手揽过美妾的腰,一手在她胀起的腹部画圈,“稳妥要紧么不是,等抓住几个贼寇,咱就天天敞着大门,让戏班子进进出出,轮番给你唱曲儿,行不?”
美妾这才稍微高兴些,“说好了的,可不许又空口说大话骗人家。”
黄大人看着美妾俏丽脸蛋,色上心头,也不避着人,守着一屋儿孙辈,凑着一张猪脸就亲了下去。
“我的小宝贝儿~都依你的……”
老三家的媳妇嫌恶的避过去脸,上座上的老夫少妻恶心的没眼看,她回身看她相公,只见他相公同样一副色鬼相盯着父亲的美妾,像一只留着哈喇子眼冒绿光,长了癞疤的狼。
三媳妇不敢对他相公发怒,更不敢对上座的黄璜耍脸色,掩在大袖里的手指恼怒的揪在一块。正要回身去拿茶杯,却不小心一胳膊甩翻了茶盘。茶盘里垛的小山一般高的茶点眼睁睁飞出去,三媳妇却顾不得其它,俩眼珠子瞬间瞪得大如铜铃,嘴张成一个鸡蛋,表情惊恐,捂着自己的心口。
这不是府里的丫鬟,这是个男的!
三媳妇的错愕已没有任何用,厅里所有人都立时大叫起来,打翻的茶盘里不光飞出来点心,还有一把锃亮的匕首!
沈长流从容起身,一把捞住了斜飞的匕首,转瞬移到了黄璜身后。雪亮的匕首卡着黄璜皮肉松弛枯如树皮的脖子,面目清秀的“丫鬟”缓缓凝视四周。
花厅里一阵混乱,护卫家丁全部涌入,为首的是一个剽悍首领,下令堵死了门口,不管黄府家眷如何哀求,不给任何人打开一条通道。
沈长流还身着丫鬟的绿裙黄袄,头发全束起来,露出标致的五官,不输在场任何一位娇娘。
刀锋卡在黄璜脖子上,沈长流握刀的手丝毫不见摇晃,只要首领一声令下,黄璜立刻身首异处。
“砰!”
塌陷屋顶裹着一人落下来,护卫纷纷拔刀,陈碧迅速从尘埃中起身,闪到沈长流身侧。
他们二人,今日要在这里,明目张胆屠了黄璜这畜生。
首领缓缓拔刀,盯着沈长流问,“终南山的贼寇?”
“正是。”
“哗”一声,首领宽刀出鞘。
陈碧当即冲上前,二人瞬间缠作一团,护卫纷纷冲上来,加入围攻,屋内当即混做一团,四散奔逃,妇孺哭号声响彻夜空。混乱中不知是谁打翻了烛台,窗帘帷幕忽的就着起来,沿着立柱烧上屋顶,烧穿了屋顶。
冲天火光中沈长流岿然不动神色冷漠,仿佛刀刃没来的及磨光,匕首平缓没入皮肉,切开喉管,动脉,血从切口争先恐后涌出来,将沈长流扣住他脖子的手浸透,最后是颈骨,沈长流鲜血淋漓的手握紧,稍微用力,彻底斩断了脑袋和脖子的接连。
无头尸体还坐在椅子上,刀口平滑,鲜血拼命往外涌。沈长流将那颗思前极度惊恐的头颅抛到哭喊惊叫的人群中,头颅咕噜咕噜打滚,最后停在那里,与在乱斗中爬在地上的黄璜长子打了个照面,后者当即发出杀猪般嚎叫,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