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年长的瞥她一眼,净说这不吉利的话,小丫鬟自知失语,慌忙捂住了嘴。
年长的找补刚才那句失语的话:“这瑞雪兆丰年,小少爷出生在了个好年景啊。”
沈夫人的注意力被拉到了肚中胎儿那里,她温柔地抚着滚圆的孕肚说:“就叫他雪生吧,希望他长大了像雪一样白净。”
厨房里几个厨娘准备中午的膳食,沈碧的母亲游魂似的飘进来,几个厨娘也不太在意。她自从卧床之后便不再出门,偶尔出门也是进到厨房里为沈大人调羹饭,她是通房丫头出身,生了沈碧才成了妾,然而生育沈碧不几年之后却又患上重疾,以致终日躺在床上,在这沈宅里,地位不见得多高。
所以几个厨娘看见她,只客气的叫了一声“二姨太”,便又忙自己手头的伙计去了,于是她在灶间摆弄了好一会儿煎药锅,无人留意那一排灶上坐着的还有专门煨给沈夫人的甜汤。
沈碧今日下了早课,按着往日计划是要再去温习一下功课,但想起昨夜沈夫人为他上药,又分他甜汤,心里十分感念,又开心着见她,便撇了功课去找沈夫人。兴冲冲跑到半路,忽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羞了好一会儿。又折回厨房,看能不能寻到些拿得出手的东西。
沈夫人的甜汤早就好了正要给送过去,沈碧十分高兴,便自告奋勇亲自端过去。厨娘也没拦着,由着他把甜汤冲进盅里,端着茶盘亲自送过去。
沈夫人爱极了雪,大冷天里没外人就让下人打开了花厅的门。小沈碧一扫前几日阴霾与沈夫人聊了许久,还趴在肚子上听了听未来弟弟的胎动,期间沈夫人喝了那碗甜汤。
中午还一切正常,直至下午,沈夫人突然腹痛起来……
陈碧喝掉了坛子里最后一口酒,眼角不知是醉的还是愧疚,泪光闪过。
“那罐甜汤里,我母亲放上了她药里的药材,我当时只顾着献殷勤,也没仔细看过,就那么稀里糊涂给沈夫人端了过去,当晚沈夫人难产,产婆救下了孩子,但是对沈夫人束手无策,医馆的医生顶着风雪过来时已经晚了。而父亲的车马被大雪拦在路上,连沈夫人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杨七沉默半晌,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又弯下腰去把压箱底最后一坛拿出来。
杨七拍了陈碧的肩膀,叹息道:“虽然你是我大舅哥,但……长流不原谅你……该。”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喂可把这个倒霉蛋交代出来了,不小心写了一把宅斗……emmm
能写到这里,感谢努力留评的仙女,深鞠躬
谢谢
第43章 薄暮
阴风阵阵,杨七跟在沈长流屁股后头屁颠屁颠去药铺抓了几味药。杨七和陈碧还有陆离都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十一,还是继续茫茫然昏睡着。
十一被沈长流背回来时杨七以为他已经死了,背上来的只是一具尸体,但是沈长流执拗的不信,陈碧和杨七二人便不忍心伤他。
那时杨七和陈碧都是半个残废,躺在马车里,旁边十一直挺挺的躺尸。起先杨七还以为是沈长流魔怔了,直到有一天他不经意间歪了歪脖子,一道气流虚虚扫过他脖子根,杨七还以为是马车漏风,但忍不住怀疑,多试了几次,终于发现,十一可能真的活着。
他的呼吸很慢,很轻,但不是没有,杨七费劲巴拉和陈碧换过位置来,陈碧换过来之后摸十一的脉搏摸了将近有一个时辰,发现了微弱的跳动。
“他真的还活着!”
陈碧失声痛哭,他真的受不了再有人因为他而死去了。
十一的生还成了一个迷,先是沈长流在他怀里发现了一包雄黄,没让十一被谷底的蛇吞吃入腹。再者陈碧又仔细查看一番,终于发现他被封住了几个大脉,这种做法简直是闻所未闻,一般人被封住半个时辰之内不解开就要毙命了,然而因为十一垂死的缘故所以奇迹般留下了一线生机。
三人都不敢动,只等送回终南山请易回解开封住的几样大脉。因此,饶是十一长睡不醒,像个尸体,众人却依旧感激,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是奇迹。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杨七文学素养十分匮乏,望着落日憋了半晌吟出这么一首哀诗,略丧。
回头看沈长流,沈长流木然,眼色都未匀给他一个,只专心看脚下的路。
杨七顿萎,搜肠刮肚准备再来一首,然鹅脑子里只有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之流,还是多年以前坐在大树上偷听那私塾里的小屁孩们儿拖着奶狗腔念出来的。丢脸!不念。
自从杨七上次含羞带涩的一通操作,沈长流就鲜少与他说话了。杨七摸不透,若是打他一通也好,可是沈长流啥都没说,彻底变成一根木头桩子,天天在他眼前晃得他春心荡漾。
没有打爆杨七的狗头,在自恋的杨七大爷看来就是心里还念着他,对他有几分情谊,只是不知如何去表达,于是七大爷也不由得想入非非,是不是那天我还不够主动,应该直接霸王硬上弓,半夜摸上床,把生米煮成熟饭?
七大爷如一根发/春的棒槌,开了满头满脑的黄穗花,头昏脑涨去问大舅哥陈碧。大舅哥心下一阵凉凉,看在杨七与他共患难的面子上诚恳地说:“你要是不想牡丹花下死,那就消停点吧。”
杨七“啊呸”。
“我还就吊死在沈长流这棵树上了。”
天可怜见的,杨七这根棒槌心比金坚,不撞死在冰山上不回头,冰山躲都躲不开。
终于有一日,杨七再次把人扑到了,沈长流怒目而视,脸皮爆红,甩了杨七一巴掌,没打脸,打的脑袋。杨七脑子里淤积多天的水,终于哗啦哗啦全都倒出来,清醒了一半,深感于自己这些天来发癔症发的厉害,并且归咎于是酒喝得少了。
杨七蔫蔫起身,捡起自己掉在地上多日的脸皮,恢复了天下第一刀的潇洒做派,勾起唇角洒然一笑,“抱歉,酒喝得少了。”扬长离去,下山喝酒去了。
他在酒肆里大肆买醉,全然不知道沈长流待他离开之后砸烂了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陈碧在看书,听闻隔壁喧嚣,悲戚地摇头。
杨七觉得痛,沈长流难道不痛么?
当晚杨七在酒肆里烂醉如泥,沈长流走遍了所有店家才找到他,把人背回来。
陈碧倚在门框上,看沈长流把烂醉的杨七扛回来,杨七高深长流半头,又重,混沌不清撒酒疯,压得沈长流一路歪歪斜斜,可他终究是没去搭把手。他回到房里,手指拂过压在枕边的长剑。心想: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去,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方法。
由此杨七便回复到以前的潇洒做派来,溜下山喝酒,看斗鸡,兴之所至还能玩一把皮影戏,沈长流某次就在皮影戏那块幕布后边找到了他,那时杨七操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皮影,见他来了洒然一笑,说:“等着,看我给你编个新的。”
于是台下的看客眼睁睁看着该出场的祝英台变成了马文才,念词的老头看上来人物不对,也不阻止,兴之所至给马文才和梁山伯编出一台戏来,“马文才往杭城求学,路遇一清俊小生,问那小生为何人,小生拱手作揖,尼山书院梁山伯,马文才大喜,哎呀,在下也是!遂结为兄弟,同往书院,同窗三载,情谊深厚……”
台下的人越看越不对,纷纷扔菜叶子臭鸡蛋喝倒彩,杨七和那老头岿然不动,硬生生演完了一场戏,最后台下什么人都没有了,只有三人在幕后。
老头站起身来弓着背收拾自己的家当,将小骨和拉弦拆卸了归类装起来,杨七意犹未尽,拿马文才和梁山伯的皮影像各自翻了个跟头,然后俩皮影像各自从幕布两头往前凑,直至凑到中间。马文才和梁山伯两个人影渐渐凑到了一块,各自低下头,轻轻亲了下去。
油灯光下杨七的侧脸温柔又眷恋,轻轻哼出了一句戏文,“一株牡丹天边栽,月老移向杭城来。亲手架成鹊桥渡,迎候春风并蒂开。”
沈长流看着他的侧脸,沉沦的无可救药。
三人在山上呆了大半月,期间大雪封过山,积雪压塌过破茅屋的门,临近年关,几个重伤号终于活蹦乱跳起来。
陈碧拿了长剑在院子里即兴作剑舞,一剑挑下几朵梅花,杨七抱着酒坛子在一边高声喝彩,兴之所至抛了酒坛子随手捻起一枝梅花来与陈碧“翩翩起舞”。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将梅花震落一地,剑气与刀气翻飞,宽袍大袖更显飘逸。
要不是最后陆离拦下了,他俩已经把那株磬口腊梅给折腾秃了。
小年那日,沈长流和杨七下山张罗了一大堆吃食,第二天陆离要带着十一回终南山。终南山每年冬日第一场大雪封住山门,直到来年三月积雪融化,河流里飘起浮冰,山上的弟子在山顶上放飞一只白鹤,终南山今年的山门才算打开。
江湖上大肆传言要纠结诸正派去围剿终南山余孽,然而司徒城没吭声,官府也没下令,武林人士的嚷嚷便显得有些师出无名,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味。加上终南山大雪封山,根本无从上山,讨伐之事也就先作罢,来年春天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