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流举着蜡烛继续拨弄堆在地上的一堆衣服,耀的羊脂玉一样的脸像院子里那颗柿子一样焦黄焦黄的,杨七对那根蜡烛来了兴趣,沈长流蹲在那里找东西,杨七就偏要凑过去看蜡烛上的花纹。
那蜡烛像个火折子,一整节竹管制成的底座和帽子,不用的时候扣上,非常细,火焰大不说还非常耐烧,竹管表面刻着美丽的云纹。
杨七忍不住靠近了看,几乎就要贴在人身上了,看的入了迷,“你这蜡烛上刻的是什么?”
他正着迷呢,沈长流猛地一起身,杨七没防备,一时没蹲住,哐的后仰,又跌在地上了。
对此杨七已无力吐槽,而这次大概是杨七有错在先,沈长流没有表示丝毫歉意。
“是终南飞升图。”
“飞升?”
沈长流从怀里摸出另一根来,递给杨七。“对,就是飞升,很久以前一位在终南山修行的凡人,修成正道之后飞升了。”
杨七就着沈长流的光仔细看,确实在竹管靠下的位置有个人影衣袂飘飘,然后四周浮云缱绻。
“兖朝禁止修仙,你们公然把飞升图刻在蜡烛上,不怕朝廷找你们麻烦么?”
“这是终南山特制的蜡烛,禁止往外山门传,因为这次外出不知会遇上什么情况,这个比一般取火用器方便,便带了几根出来”,沈长流顿了顿,“何况十楼先生也研究命理之学,民间道学也曾鼎盛一时,兖朝禁令,对真心向道的人来说,无用。”
杨七毛骨悚然,“你们终南山派真是修仙道的?”
沈长流宛若看一个智障,“只是仰慕仙人遗风。”
杨七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怕沈长流铁了心要当道士。
“那这根蜡烛能送给我么?挺有用的。”
“当然可以,只是希望杨师兄谨慎一些,别被人看见惹一身麻烦。”
杨七立马揣进怀里,“那肯定不会,有空我研究研究也做几根。”
翻找半天一无所获,杨七拦住了沈长流准备把草席子再翻一遍的手。
“停一下,停一下,我饿的眼花。”
杨七没怎么饿,只是看沈长流被那点线索紧紧的揪住,似乎是又要魔怔了。
杨七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在整件事里沈长流比终南山其他弟子更为紧张,甚至走火入魔,急切,失据,像是一秒都不愿意耽搁,怕下一秒就被邪神吞了,所以迫切追到凶手,以致于心神恍惚正心被扰。可要是这样如此在乎生死,他为什么跳上祭台就更难以解释了。
“山林里夜晚会有野兽,今晚我们就宿在这里,我先去找点野味,你去墙上罐子里找找看有没有油盐之类的东西,你师兄饿惨啦。”
沈长流不答话,背对着杨七运气,有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自己又被心火控制了,如果杨七再不拉住他,说不定他会把整个屋子劈了。
杨七说完便出门,沈长流停在床边,剑鞘在抖,剑身颤动着往外跳,剑刃已经震出来一截,有愈演愈烈之势。
“哐啷”一声,沈长流左手拍在剑柄上。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七没走太远,一是怕路上万一碰着野兽麻烦,再者离开远了他有些不放心,因此就在一颗老槐树上摸了两个大胖斑鸠,这俩斑鸠不知吃了多少,肥的不成样子,杨七拿藤条绑了他们的鸟爪倒拎着,这俩胖的扑棱都扇不动翅膀。
回去时走了另一条路,靠近山涧的地方又非常惊喜的发现了一块白薯地,没人收,一颗能拔出好几个细长紫红的地瓜来,喜滋滋的拔了两棵。左右斑鸠右手地瓜溜溜达达回去了。
“找到盐了没有?”
沈长流就抄手站在一边,看着杨七摆弄火。杨七看在地瓜的面子上非常开心,也不计较沈长流不和他搭把手。
沈长流回屋,回来之后拿出一个罐子来,杨七揭开盖子看,那盐被封的很好。
“没有油,供桌上有一些,没法用了。”
杨七略为惋惜,对着已经串在签子上的光皮斑鸠嘀咕,“没有油会烤糊皮啊。”
“你们山门的蜡烛,不是鲸油和牛肉做的么?能来点么?”
沈长流冷冷道:“里面还加了砒~霜。”
杨七:……
香味儿就出来了,两只斑鸠在钳子上烤的黑巴巴,但架不住实在很香,杨七美滋滋地看着即将出炉的野味,满足地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附近有狼。”
杨七刚说完,远山就传来一声狼嚎,非常应景。
“听见了。”
杨七递给沈长流一只斑鸠,扒开炭火把几个番薯埋进去,满怀期望等着熟。
“那你不准备学点斩狼秘技什么的?”
沈长流谨慎的看着他,杨七循循善诱,“比如说,天纵八刀里有一招‘斩狼’特别好使,专治飞禽走兽,学会了下次在山林里就可以宰个狼吃。”
“那今晚怎么吃的斑鸠。”
“那不是我一直没带刀么……”
沈长流低头啃肉不说话了。
杨七也觉得这样说很没有吸引力,他一个刀客连刀都没有就想挖墙脚。想当年十楼可是拿刀一挥,轻轻松松就把他骑的大树给砍了,他从歪倒的大树上掉下来,直接掉在十楼脚底下,顺便就抱了大腿把师给拜了。
那时候十楼多威风,他立马就五体投地,就算此后发现这人是个不靠谱,但想起当年他斩树时潇洒自如的风采,就一路忍耐下去了。
吃完斑鸠又消停了一会儿,杨七把树上几个柿子摘下来,扔给沈长流几个。
杨七无比爱惜柿子上的白霜,连灰都舍不得吹就开始啃,“树上的柿子没除了鸟雀吃掉的和落地的没人摘过,地里的地瓜没收过还全都在那儿,九月吃柿子,霜降刨红薯,按着节气推过去,大概有两个月以上这里就没了人,应该是和王才子死亡时间差不多。日常用的东西都还在,突然就没了人,要么被狼吃了,要么就是被杀了。”
“纵火之后出来,有个同伙受伤,所以骑马找到这里治伤,然后杀掉了这里的主人。”
杨七啃了一口柿子,“很符合他们杀人放火的风格”,他接着又说,“但好像我们下来的这段路,不能纵马,我刚才从山上往下看的时候就觉得有可能想错了。”
“这座山像个屏障,包住了徐家宅院,目力所及之处只能用脚跑上来,根本没有直接能跑马的路,要么是石头,峭壁,要么就是树林,都被堵死了,所以猜他们骑马,可能行不通,除非是关二爷的赤兔马,一跳能越过断崖,否则,骑马,根本没戏。”
沈长流把玩柿子的手停住了。
杨七怕把地瓜烧焦,那会儿就停了火,一会儿的功夫就冷起来,便又扔进去一把柴禾。
不急不慌道:“假如你是兖朝带兵的将军,和北边蛮子打了一架,蛮子惯用弯刀,和我军作战的时候专砍骑兵的脚腕,一砍一个准,一场仗打下来,我军没死多少人,但是大都断了脚筋无法行军,每一名伤患需要两名有作战力的士兵陪护,而蛮子准备再次发动袭击,你怎么办?”
沈长流想也不想,“伤患转移,组织剩余兵力抵抗。”
“每名伤患需要两个活蹦乱跳的人扶着才能走。”
沈长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可能被放弃了?”
“决定一场战争的是战损比,前朝破亡时兵甲充足,为什么被高祖打败?当时有三成的战士伤亡时对方将领就开始打退堂鼓,而高祖领兵作战,沿路踩着同伴尸体往前冲,不死到最后一个人绝不回来。”
“如果是这样想,受伤的这个人拖累同伴,很可能接着被处理了。”
杨七笑眯眯地问,“那他们处理会选择在哪儿。”
沈长流抬头看几乎要压在头顶的大山,夜幕之下遮住了半壁天空,“就在这山上。”
杨七从灰里拔出一个地瓜,拿树叶蹭了蹭灰丢给沈长流,“烤地瓜和土豆要用烧完的炭火闷,就算是冷下来成了白灰,只要埋在里面闷久了,自然会从里到外熟的软的透香,而且那层薄皮连色都不怎么变,很容易就和内里的瓤子分开来,剥出完完整整的一个。最怕的是傻小子心急,一边烧大火一边恨不得拿地瓜当柴火似的放在火上烧,皮很快就焦黑成碳,掰开一看,里面还嘎嘣脆,再放进火里烧,等什么时候外边都糊成碳了,想着里面终于熟了吧,然后掰开里面一看,嗨呀,空啦。所以呐,就算是烤个地瓜,都得慢慢来,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地瓜。”
沈长流接过那只闷得完好无损的地瓜,从中间掰开,居然是个红薯,金黄软糯的地瓜瓤闷得正是时候,甜腻的味道就飘在空气里,杨七自己也掰开一个,又扔了一把柴放在炭火上,“明天去山里看看吧。”
已经下过一场雪,天地冷透了,谁都不想睡桌子,两人便挤在一张床上睡。合眼之后沈长流突然问为什么他们要杀樵夫。
墙是两边靠墙摆的,杨七睡在外边,闭着眼回道,“可能樵夫被山上狼咬死了,根本不是他们杀的,也可能是他们之前就到了这里,杀掉了樵夫,作为一个休息据点,毕竟从这里到徐家还有很远,长途跋涉过来,不休息好办事怎么能利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