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深不懂这种感觉,但他一般不会反驳江栖鹤的话,只得眨了下眼,道:“那我们继续找吧。”
江栖鹤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提步继续前行。
霧山并不似阿绿所言那般荒芜,山上动物种类繁多,草木丰茂,一年四季都有人进山打猎或伐木,是以山上山腰有好几间猎人屋。
不过江栖鹤方才寻找那一番,这些猎人屋都空着,而此时此刻,不远处那一间中,忽然住进了两个人。
“两个人都是仙修。”陆云深用神识探了一番,“一男一女,男的一股病气,修为甚微,女的境界约在无相境初期。”
“霧山又不是什么灵山宝地,这样的组合出现在此,委实奇怪。”江栖鹤眉头微蹙,不过很快舒展开来,“算了,何必计较这些于我无关的事,接着往下找吧。”
陆云深轻声一“嗯”,但就在这时,猎人屋中的一男一女声音传了出来。他们开始低声交谈,讨论的内容竟是如何进入偃琴洞窟。
“偃琴洞窟在歇夜城?”陆云深转过头去,低声问江栖鹤。
“不,偃琴洞窟的位置并不固定。”江栖鹤伸出食指摇了摇,“它可能出现在辰州,也有几率出现在青州,上一次我们挑战它的时候,地点在西北凉州月沼城。”
“竟是这般。”陆云深了然,“听这两人的说法,这次会出现在霧山了吧?”
“谁知道呢?目前偃琴洞窟现世的征兆还未出现。”江栖鹤耸肩,捏住陆云深手臂把他往外拉,“好了,别站在这儿听墙角了,万一待会儿听到一些不该听的,多不好意思。”
陆云深无言地瞪他一眼,脚步加快。
两人将霧山南面仔细找了一遍,没放过任何山洞或地缝,甚至连河底都潜下去摸了一趟,半点儿江眠的踪迹都未发现。
用元力将吸饱了水的衣衫与头发烘干后,江栖鹤迈着散漫的步子和陆云深一道往山腰破庙走。
江栖鹤小声抱怨:“我从虚渊出来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我不信江眠没听到风声。”
陆云深温声宽慰:“或许他听到消息后,就动身来找你了。”
“有那么蠢的吗?他又不知道我在哪儿。”江栖鹤没好气地撩开被风糊到脸上的头发,“失联家属要在原地等候,被找到的可能性才大。”
“你自己都说把事情闹得大,稍微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陆云深唇边挂着无奈的笑容,不动声色地绕到另一边,帮江栖鹤挡风,“失联是……失去联络的意思?”
“是……好吧,就当是我们和他在路上错过了。”江栖鹤垂着眸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和雪剑拨道旁的歪出的树枝,“干脆我也发个悬赏令得了,悬赏江眠的位置。”
陆云深沉默几许:“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夜色渐渐蔓延开来,将光线追逐到天边,刻下一道幽白浅痕。雨不知何时停了,风穿林而过,叶间积水点点滴落,落在伞面上发出啪嗒的响。这声音比雨水更厚重,引得江栖鹤往上瞄了一眼。
传进耳中的声音不止这一种,还有轻微的鸣响,接着是一声“轰”。
江栖鹤与陆云深同时抬头,越过伞的边缘往天空看去,只见刺眼白芒在天幕中炸开,条状光带宛若流星划过天空。
“是陈一的信号。”
“他们肯定发现了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出声,陆云深将伞一收,扶住江栖鹤手臂,带着人眨眼出现在信号发出的地点。
陈一站在一棵发育不良的榕树下,阿绿踩在枝头,喙上叼着一个东西。
用“一个东西”来形容,是因为很难说清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它用一根又一根细小木枝搭成,粗看可能会认为是个鸟窝,但细看下来,就会发现不是。这个比鸟窝大一些,上面还有个盖儿。
江栖鹤对这玩意儿有些印象,他在霧山翻找第一遍时见过。
“这怎么了?”江栖鹤下颌一扬。
阿绿把这东西叼下来,塞到江栖鹤怀里,大叫道:“这是江眠的药箱!他把药箱落在这里,肯定是出事了!”
江栖鹤眉头一皱,“你说这是江眠的药箱?”
“我亲自做的,花了好几个月才做好!”阿绿生气地撞了江栖鹤一下,然后一脚踹开“鸟窝”上的盖子,露出里面的瓶瓶罐罐。
第39章 千灯照夜(七)
第五章千灯照夜(七)
江眠是个医修。什么样的情况, 才能让一个医修丢下自己的药箱呢?
江栖鹤第一次见到这个药箱时,它侧翻在草丛中,因为外形太像鸟窝,他便以为是某些鸟倒霉、窝被风掀翻在地,现在想来,只怕是江眠出了事,连药箱都顾不得收进鸿蒙戒中。
风过, 发育不良的歪脖子榕树哗啦啦往下滴水,一片嘈杂中,陈一抬起头, 眸光定定地望向江栖鹤,“春风君,由我来测算江前辈位置吧。”
“不急于一时。”江栖鹤却一把按住他的手,食指竖在唇边, 做了个噤声动作,“有人来了。”
来的人只有一个, 步履轻盈,约莫是名女子。她半点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从曲折小径绕过来,于低矮灌木旁现出身形。
此人着一袭粉色纱裙, 发髻高挽,簪头缀着扇形玉坠,走动之间,撞出轻响。她单手提剑, 眉目间满是探究:“敢问发生……”
女子甫一开口,江栖鹤臂上的绿羽鸟扑腾翅膀飞起,在她面前一晃,惊奇道:“竟然是你——”
“你?”女子握剑的手一紧,眉梢高挑,神色满是错愕,“你是垂云岛时的那只鸟!”
“是的是的。”阿绿轻快地扇翅,落到江栖鹤肩头上,学着旁人抱拳的姿势将两片翅膀触了触,“那时未来得及向你道谢,多亏了你,否则我已成为吞河剑下的亡鸟了。”
“我平日里施惯了针,忙起来隔空为多人诊治不在话下,那日也是取了巧而已。”笑意浮现在眼底,女子露出几分期待的神情,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榕树下的三人。
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眉清目秀但透着稚气。
一个银白长发,手执轻伞眉眼微垂,只露出侧脸。
而另一个,背对着她。
她记得当日这只鸟儿与春风君一同离去,那么三人之中,这个背对她的人
是春风君的概率有多大呢?女子抿了抿唇,手因为激动而发抖。
陆云深及时撑开的天青色油纸伞下,水珠滚落成帘,将霜白衣袍的人罩在其中,模糊去眼底薄霜。他把药箱收入鸿蒙戒中,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把阿绿揪下来,点头致礼:“我还不知道有此事,多谢姑娘出手救了这只傻鸟。”
江栖鹤说话时唇角轻轻弯起,眉眼挑动间,泪痣清雅沉静。
他声音漫开在渐浓的春夜中,温润又清澈,听他说话的人唇张了又张,眼眸不住睁大。
白如细葱的手颤抖着抬起又垂落,发簪上的玉坠晃晃荡荡,女子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您您真的是……春风君。”
说完这话,她骤然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捂住唇,“上次白玉台前那一眼,我已觉得自己死而无憾,现在、现在……我不会是活在梦里吧?”
小姑娘真有趣。
江栖鹤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发现她与先前在猎人屋中的那名女子是同一人。
不过江栖鹤没提此事,只低声道了句“你没做梦”。
女子将剑收回腰间,双手轻拍自己脸颊,眼眸眨了又眨,最后一次撩起眼皮时,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春风君,我能摸你一下吗?”
江栖鹤心说不愧是修行中人,凡尘俗礼在崇敬之人面前统统化为了狗屁。他是无所谓被摸一把,但陆云深兀然往前跨了一步,将他挡在身后,抬起下巴,语气生硬道:“不能。”
侧身而立的白发少年因此将面容全然显露出来,一双黑眸淡漠无情,像是裹了凛凛寒雪。
对上他的视线,粉衣女子微愣,旋即双手握成拳头,颤颤地举到胸前,“白发……您、莫非您是陆大庄主?”
“你倒是都认识。”江栖鹤挑眉。
“啊,枯荣剑和春风剑终于又在一起了!”诡异的水光从眼底闪过,女子激动得跺起步来,她在原地转了一圈,仰面看向天空,“自白玉台风云大会后已经六百年了,真是老天开眼。”
江栖鹤:“……”
陆云深:“……”
江栖鹤抬手想说你冷静冷静,粉衣女子却开始捂着唇喜极而泣,肩膀颤颤的,声音又哭又笑,“陆庄主还不准我摸春风君,天哪……这是在护食吗?”
“她是怎么了?”陆云深瘫着一张脸,回头问江栖鹤。
“哎呀,这种人很多的。”活了七八百年、见多识广的阿绿踩到陆云深肩上,“老陆你没看过坊间流传的小画本吗?什么春风君与莫闲君啦,春风君与神都掌门啦,甚至还有老江和江眠的,可谓是乱七糟八。不过流传最广最受欢迎的,还是你们俩的小画本,啧,你俩当年那一场比试,可谓惊天动地缠缠绵绵山无棱天地合……”
江栖鹤黑着脸一巴掌拍飞它,“闭嘴。”
陆云深眯了眯眼,“你与白无心,你与沈妄,还有……江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