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塘经她这么一提醒也觉得有些害怕,但现在显然还有更需要花心思的地方,俩人也就没在就阴阳眼这个问题谈下去。朝着东南方向走了三天三夜,于塘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四眼道长那个老东西骗自己了,感觉自己都要走出长白山的范围了,胡三太爷倒是没找到,黄鼠狼跟野鸡是一窝一窝的见。白凤棠也是疲惫不堪,但她也没有抱怨啥,一路之上还缠着于塘给他找野果子吃。
于塘小时候最爱吃的是悠悠,这小东西黑的发亮,是一种浆果,小小的圆圆的,耐心地摘下一把然后放在嘴里,说不上多美味,就是吃个新鲜感。白凤棠也经由于塘的介绍爱上了这种浆果,不但好吃名字还有趣,她刨根问题地问于塘为啥管这小东西叫哟哟。于塘回答说我爷爷就告诉我叫悠悠,我哪知道为啥?哦对了,这东西学名叫龙葵。
除了龙葵,白凤棠还头一次认识了常见但却叫不上名字的野草,像河边嫩绿的水葱、亭亭玉立的泽泻;槐树下绽开的兔儿伞、丛生的淡紫马兰;羞赧的一年蓬、娇滴滴的紫玉簪,大大咧咧的麻花头......
白凤棠是赏一路风光,于塘却是怀一路忧心。
每当白凤棠的笑脸把于塘从紧缩的愁眉中解救出来之后,两个人都会快意地纵情享受草木金风、晨露斜阳。可一旦安静下来,于塘便又会不觉的陷入愁思。白凤棠发现这一点之后,变得异常活跃,好像不会觉得累一般,拉着于塘的手蹦蹦跳跳,蝴蝶飞在丛中,她要叫来于塘一起抓;鹰鸟鸣在树梢,她要叫来于塘一起听;鱼儿游在溪间,她要叫来于塘一起看;就是路边的一朵蒲公英,她也要摘下等到于塘走过来,一起鼓起嘴巴,“呼,呼”两声,吹开了于塘的愁容。
于塘开始明了白凤棠的苦心,一改常态,苦瓜脸变成了荷花脸。白凤棠笑便陪着她笑,白凤棠闹便陪着她闹,两个人在河边摸鱼、抓蛤【蟆】,在树林里追野鸡,在草坡上抓蚂蚱......
话说两个人就这样往东南走着,也不知走了有多远,只道是走出了山林,面前一片平坦的原野。此时正值下午三四点之间,倦意来袭,再也走不动了,便双双躺在一处缓坡,眼皮重重一合,沉沉地睡了过去。天空蔚蓝,阳光依旧暖洋洋的,两个人睡得很香,空气中花草芬芳,原野的气味弥漫,虫鸣鸟叫,但也唤不起长途跋涉、疲倦不堪的二人。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四周不知啥时候变得寂静无声,阳光还是那么暖,但却听不到虫鸣声也不见了鸟叫声,好像大自然的声音被谁按了开关,关掉了。
远处,草丛被从中间拨开,有一个不高的身影缓缓向熟睡的二人走近......
☆、往逍遥处去
于塘在睡梦中感觉一只冰凉的小手掐在自己的脸上。伴随着这股凉意,一阵呼唤声传入耳朵,“哥哥醒醒,哥哥醒醒。”
这八个字贯穿脑海,把于塘从睡梦里拎了出来。
于塘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好悬没亮瞎了。他用手遮住阳光,缓了缓,才恢复了视力。坐起身,身旁的白凤棠还在睡着,并没有因为于塘的动作而惊醒。于塘有点睡糊涂了,低头揉了揉太阳穴,才想起来自己和白凤棠正按照四眼道长的指使往东南走去找胡三太爷。
于塘正想再躺下继续眯一会,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人叫醒的,没等他四下张望呢,就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小孩儿。
一个小女孩。
于塘吓了一跳,两手拄着草地,屁股往后挪了半天。再看近在咫尺的小女孩,穿一双金黄色的小鞋,顺着鞋往上看,亮紫色的裤腿,金色的裙摆,金色的小衣,亮紫色的内衬裹着粉白的脖颈,滴溜溜圆儿的小脸,红嘟嘟的小嘴,眯眯眼。小女孩扎着两个冲天揪,头发乌黑,此时正伸着一双小手,也不知道要抓什么。
于塘觉得心里发毛,看着越来越近的小手,不由得扭过脸过去,却还是被小女孩抓了个正着。
冰凉的小手抓住了于塘的两个耳垂。
小女孩胳膊短,她伸手抓住了于塘的耳垂,自己也就扑进了于塘的怀里,还张着红嘟嘟的小嘴凑上来准备亲于塘。
于塘哪敢让她亲上,这要是白凤棠醒过来看到这一幕还不得以为自己猥亵幼女?他赶紧推开小女孩,劲儿使大了,小女孩没站稳,被他推了个大腚墩儿。
于塘一看孩子摔了,下意识地伸手要把她拉起来,但一想这孩子有点怪,手伸了一半又赶紧往回缩。
小女孩一伸手,把于塘缩回去的手拉住了。随后,她自己也站起来了,还知道自己扑落扑落裤子上的土。
于塘被她抓着手,也不敢再推她了,就小心地问:“孩子你打哪儿来啊,有啥事吗?”
小女孩一手拉着于塘一手指着西边,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找,爷爷找。”
“爷爷?”于塘看了看西边,一棵老榆树下,的确是有个模糊的身影。“你爷爷找我干啥?”
小女孩这次没回答,而是用力拉着于塘往那棵榆树下走。于塘被拉着,竟升不起丝毫反抗之心,亦步亦趋,跟在小女孩脚步后。他充满了好奇,但又觉得惴惴不安,越是接近树下的身影,脚步越沉重,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等他整个人都站在树下时,那个身影也看清了,居然是......
于塘张大了嘴巴,诧异极了,“爷,你咋来了?”
爷爷穿着一身新衣,还带了顶瓜皮帽子,慈祥地笑着,回答说:“你这一走就是几天,也没个信儿,我想你呗!”
“那...那你咋找来的啊?”于塘还是惊讶爷爷的能力,也有点意外,这老头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和蔼可亲啦。
爷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这傻孩子,我是你爷,我想找你还不容易的!行啦,别废话啦,你的事办的咋样啦?”
于塘一听爷爷问起正事,忙回答说:“哎,不算好,到现在也没找着胡三太爷啊。”
爷爷抿着嘴唇欲言又止,于塘是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见爷爷不说话了,便又开始埋怨起来,“哎呀,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跑出来干啥?这么远的道走过来你的老寒腿能受的了吗?我走这么远都累够呛,你再给自己累个好歹的,还不让不让我活啦?”
爷爷眯着眼笑着摆了摆手,说:“没事的没事的,别担心我,我能走。”
“能走啥啊,这又是山又是林子的,哎...哪来的马啊?”于塘说着说着,眼见老榆树后面走出一匹枣红马。这匹马备着鞍,还驮着一块褡裢布兜,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的是啥。牵马的是一个小男孩,长得也是粉嘟嘟的可爱极了,就是穿的太扎眼啦,跟那小女孩似的花里胡哨的。一样的金鞋子绿裤子,金裙子绿腰绳,金小衣绿内衬,脑袋上顶着一个元宝头。
于塘觉得越来越有意思啦,就问:“哎爷,咱家都多少年不养牲口啦,你这在哪儿整来的大洋马啊?这俩孩子又是谁家的啊?”
爷爷仍旧是满脸的笑容,回答说:“你哥给我的。”
“我哥...于池?不是...爷,我现在是越来越糊涂啦,你到底是不是我爷啊,我真是开始怀疑你啦?”于塘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他心里明白这个爷爷不是假的,他能感觉到爷爷话语间流露出的亲切感,就是亲情不假。虽然今天的爷爷有点不同寻常。而让于塘怀疑的是老头说来就来,还一脸的喜庆,根本就不像是长途跋涉的样子,并且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也是稀里糊涂,这都哪跟哪儿啊?
爷爷看着于塘,眼前的小孙子显然是被自己的突然出现给整懵了。他笑了笑,没做解释,一摆手叫小男孩把马牵过来,翻身骑了上去,在马背上转过头说:“我没啥事,就是来看看你。塘啊,以后回去别跟你哥吵架,啊?”说完,一抖马缰绳,这匹枣红马迈开蹄子,驮着爷爷晃悠悠的往西南而去。两个小孩儿先是对着于塘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转身也跟了上去......
“爷你干啥去?”
“往逍遥处去。”
于塘脑袋嗡的一声,马上就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却发现自己只能呆在原地,竟然动不了了。想要大声呼喊,嘴却也张不开,声音更发不出,只是瞪圆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爷爷消失在视线里。
过了好一会儿,爷爷的身影彻底淹没在荒野里之后,于塘才觉得僵硬的身躯有了知觉,紧接着周围大自然的声音像是又被人按了开关一样,声音打开了,虫鸣鸟叫,一切如初。只是,于塘身子一软,倒在老榆树下。
于塘已经明白了,那两个花里胡哨的小孩儿,都是纸扎的小人儿,一个是牵马金童,一个是引路玉女。而踏上西南大道,往逍遥处去,则是阴阳先生主持丧事时所说的套话。直白点讲,就是去阎王爷那报道。
爷爷,死了。
白凤棠醒来的时候,暮色已近,晚霞映着半边天的都是鲜红的颜色。于塘没在身边,白凤棠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但她转念一想,于塘肯定不会撇下自己不管的,这颗心又放下了。站起身朝四周看看,远处一个身影,正是于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