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海若是被殷湛那厮冤枉了,怎么会不解释?可若是没被冤枉,应该也会分辩两句?还是说,在他心里,现在的自己是连多说几句话都不值了?
最后到晏海收拾碗筷,他碗里头的鱼块也是没有动过一口。
虽然没有第二天就下山,但三天之后星芒还是想办法找了王涛涛过来。
这三天里,晏海待他一如之前,他却是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这位厉少爷怎么了?前几天不还是对你呼前喊后的吗?”王涛涛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了,留了人手帮忙收拾行李,邱喆凑在旁边问晏海:“这正眼也不看过来的,你做了什么事被嫌弃了?”
晏海摇了摇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邱喆看出他心情不是很好,也就泛泛安慰他:“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这些少爷们在山下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你也不用花费太多心思了。”
“我上次让你帮我传信给费远嘉……”
“信我自然传过去了,算算他应该收到了,不过万州离这里也不近,回信还没过来呢!”
晏海看那些仆役们拿东西出来了,也顾不上谢他,连忙走了上去。
“星芒。”他扶住了脚步尚且有些虚软的孩子:“我送你。”
“不……”
“你心里再厌恶我,见到我也不过就这一时半刻了。”晏海直直地望着他:“让我送你下山。”
他素来谦和平淡,星芒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固执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措,便被他弯腰抱了起来。
坐在下山的骡车里,星芒一路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
他能感觉到晏海一直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骂这人一顿,让对方别这么无礼了,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受委屈的明明是自己不是吗?
他张了几次嘴,却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往后的日子还长,不论遇到什么,要往好处去想。”倒是晏海先对他说:“这一路山长水远,你要好好保重。”
星芒只觉眼眶一酸,这些日子种种委屈突然一股脑的翻腾上来,他用力掐了一下手心,硬生生地把这些情绪压了回去。
“有劳晏管事费心。”他听见自己生硬地说:“今日下了千秋山,你我便是陌路人,再也不需要为我操心了。”
他又觉得不敢看晏海是示了弱,就抬头去看。
晏海的样子有些奇怪。
“陌路不陌路的,和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他神情有些迷惘:“只要心中有了隔阂,便是你我这般近,也不是一样形如陌路吗?”
星芒觉得他下一刻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但最后却听他轻声地叹了口气。
一路的静默之中,骡车很快到了山门。
“星芒!”门帘被从外掀开,料峭的寒意顿时涌了进来,让星芒生生打了个寒颤。
“见过公子。”晏海侧过身,把星芒挡在了里头。
“晏管事。”殷湛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尽心。”
晏海跟着笑了笑,慢慢腾腾地从车上下来,顺手放下了门帘。
“山中寒气深重,怕星芒受不住。”他解释道,然后站在车前。“此去镇上还有一段路途,公子若是体恤星芒,不若就此告别,免得徒增伤心。”
“我不舒服!不想多说!”星芒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就此别过了!”
刚要开口的殷湛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罢了!”不过他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星芒,你多保重,我们总有再见的一日。”
星芒再没回应。
晏海朝殷湛拱手行礼,又回了车上,门帘掀开之时,露出了星芒苍白冷漠的脸庞,殷湛心里这才真正地揪了一下。
不能让那些欺负了他的人好过啊!
他嘴巴里说着别人听不清的喃喃自语,骡车却是已经擦身过去了。
第9章
一路无话,晏海和星芒在沉默之中到了千秋镇上的驿站,而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
星芒默默地下了骡车,一转身却见晏海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递到他的面前。
“此去路途遥远,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里面有一套新的里衣和一些零碎吃食,还有一样东西。”他把收拾好的包袱交给了星芒。“若是有了什么变故,那个家里你也呆不下去了,就往南去漳州,找一个叫卫恒的大夫,他医术高明,很容易就能打听得到。你把那件东西给他,他自然会想法子安置你。”
星芒刚要伸手推拒,却被牢牢的抓住了手腕,那个包裹被直接按到了他的怀里。
“那东西十分要紧,你一定要贴身放着,切不可随意丢了!也不要在人前取出来!”晏海几乎是在他耳边说道:“我并非是为讨好谁,在我心里星芒是个很好的孩子,我是真心想对你好的。”
无数的委屈被这句话诱了出来,星芒身子一颤,眼眶顿时酸得厉害。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晏海便放开了他。
“骗子!”他还是没忍住流了眼泪。“你哪里对我好了,你都不要我了!”
“抱歉。”晏海摸了摸他的头。“这时候与你太亲近了,反而不好。”
他说的不好,指的是对谁都不好。
朝暮阁非但和这世上其他地方一样,甚至还要险恶许多。
“晏海,你能不能……”
“不能。”他还没有说完,晏海便开口打断了他:“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但是,我能够与你订个约。”
在星芒不解的目光中,晏海环顾四周,然后指着一旁那颗应是活了几百年的榕树说道:“五年之后,我与你在此处相见,若是你意愿未变,我便跟你一起走了。”
哭得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星芒,重重地点了点头。
“来接我的时候,可别像如今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星芒坐在辚辚前行的马车中,虽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但是心情与方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他现在有了一个约定,五年……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星芒打开了晏海郑重交给自己的包袱,在衣衫和吃食之间,看到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件样式特别的发饰,形似飞扬翠羽,下方用金丝缀着数颗明珠,在阳光里闪烁出细碎的光晕。
这发饰异常华美,非但价值不菲,而且这么张扬的样式寻常人也不宜佩戴,显然不是晏海自用之物。
星芒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到了晏海说的等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晏海他等的……是不是就是这发饰的主人?
反正这么多年也等不到,五年而已,那人也不会来找他了!
嗯!五年!
晏海送别了星芒,便坐着骡车慢慢往回走。
待回到了山门处,却被依然守在那处的殷湛拦了下来。
“星芒少爷已经启程。”他自然只能从骡车上下来。“待平安到了家中,阁中应有回报。”
“我最近一直在想。”殷湛没有应他,反而绕着他转了一圈。“晏管事和这阁里的其他管事……不,应该说和这阁里的人颇有不同之处啊!”
“不知公子此话何意?”晏海半垂着头,完全就是一副恭恭敬敬,挑不出差错的样子。
“自然是……”
殷湛正要同他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回禀公子!”那人是从晏海身后来的,显然是殷湛的手下:“十二爷这就到了!”
晏海这才知道,原来他大冬天的带了一班人马杵在这里并非是为了送星芒下山或者等自己回来,全因在此处等人罢了。
“今日我有一位长辈远道而来拜望阁主,这就要到了。”果然殷湛朝他说道:“我本来还想着没办法送星芒,他定然很伤心,全赖晏管事替我辛苦了。”
晏海已经知道他惯是红口白牙,内心倒也是佩服他这信口而来的本事。
不过当然他也恭恭敬敬地告辞,坐回了骡车往下院去了。
倒是殷湛望着那晃晃悠悠的骡车,从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来。
“公子,来了。”侍从过来禀报。
殷湛收拾心情,整了整衣冠,朝着那列缓缓而来的车队迎了过去。
待到近前,那样式华贵的车队停了下来。
殷湛走到了最大的那辆马车前,隔着厚厚的门帘作了个揖:“十二皇叔一路舟车劳顿,不知可还安好?”
车队停下之后,不论车夫或者侍从,皆是低头肃立毫无声息。
“你个小皮猴子,如今倒是会装老实了啊!”车内悠悠传来说话之声,接着门帘便被掀开了一些,露出了一张略微苍白的面庞来。
“十二皇叔怎么这么说我?”殷湛一副乖巧的模样:“若是被父亲听到了,指不定怎么罚我呢!”
他本名玉堂,封号为承,排行十二,故而殷湛才如此称呼。
“那怎的一走四五年杳无音信的?”殷玉堂曲起手指敲了敲身旁的小几,示意殷湛上车。“回头我还真得问问你父亲,这儿子丢在外头不管不问的,他倒也是省心。”
殷湛一脸苦笑,踩着踏脚上了车去。
“这些年你在朝暮阁里,可探听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