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么久之前的事情, 我已经都忘记了。”晏海轻描淡写地说道。
“反正我这一辈子都是忘不了的, 还有……我想, 谁也无法忘记……”
晏海给他倒了一杯酒。
“似乎每一次到了紧要关头生死之间, 都需要翠微君朝我伸出援手。”他举杯敬向晏海:“就好比此次, 若非有翠微君暗中襄助,我差一点就命丧此处不说, 可能还要祸及更多无辜。”
“王爷言重了, 我并未做什么。”晏海举起杯子, 却并未饮下:“倒是王妃为此送了性命,王爷可要节哀才好。”
“王妃……是啊!我的王妃送了性命!”殷玉堂露出了深藏的怒意:“若是被我知道是谁……”
“若是被我知道, 是谁当年背着我私下带了那东西出岛,我定然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殷玉堂的手颤了一颤, 酒差点从杯中倾洒出来。
他并非心虚,而是翠微君积威太盛, 他感觉到了那种怒气, 生出了畏惧之心。
是的, 畏惧。
多年前的那一夜,在那艘船上, 这个人站在船头,回首望着他们, 仿佛看向一群卑微的蝼蚁。
他年少气盛的心里当然不满,但是更多的, 还是畏惧。
自从流落到那个诡异又离奇的岛屿, 经历了那一切可怕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之后, 他对于世上的一切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日常所见到的一切,是否在更深处。隐藏着什么奇特的可怕的事物……
“翠微君,和我一起回上京去吧!”
是的,那时候的他们,对于这个人来说,的确只是蝼蚁。
“这样,你才能知道,当年是不是有人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拿了什么不应该拿的东西。”
但是到了如今,殷十二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鲁莽的少年,地位与权势,这其中所蕴含的力量,早就已经帮助他战胜了少年时的噩梦。
“翠微君,我知道,没有你,我可能永远没有办法找到那个害死我王妃的凶手。”他自嘲的笑了:“哪怕我不得不亲手杀了她,哪怕你不会信……我是非常……非常喜爱她的,不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封疆大吏,而是因为她是个很好的妻子。”
“的确感人,我其实挺想相信你,但是你们殷家的人都不太喜欢说实话。”晏海从他的手里拿出了酒杯:“当年月倾碧信了,她死在了无尽渊里,你说如今要是我信了你,会不会死在上京?”
殷玉堂的面色并不好看。
这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位美丽又温柔的倾碧君是如何被这个人用一脸惋惜的表情,一剑逼下了无尽渊里摔得粉身碎骨……
“不过,其实你不用说什么,我都会跟你去上京的。”晏海告诉他:“我当年离开岛上的时候和你们说的话,希望你们并没有忘记。”
送走了殷玉堂之后,晏海又坐到窗前。
殷玉堂刚才提到了海上的那一夜。
在那一夜,他站在船头望着明月,心中踌躇满志,觉得人间广阔展翅可飞。
一眨眼,已经十二年。
“云寂,我要走了。”他轻声地说。“我终究等不了你一辈子。”
月在天心,伸手,不及。
步天涯山崖百仞,若刀削斧劈,无处可驻足上攀,唯有其中一条暗道能够上达崖顶。
崖顶有一座悬观。
云寂盘腿坐在观前的平台上,眉眼与发鬓因为寒冷覆上了一层白霜。
云破日出,阳光渐渐将缭绕的薄暮驱散。
他又长又密的睫毛颤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自他上到步天涯到此刻,已经是第三日。
这三日之间,他凝定心神,将紊乱的情绪与内息压制下来。
历代阁主之中,虽然也有修习此功法的,但最终多是半途放弃,偶有固执的,也都是凶多吉少,后来这部功法便被束之高阁。
但是他却还是练了。
只是练到第五层,他便已经被誉为天下第一,练到了第九层上会是如何,恐怕谁都无法估量。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旭日流光,宛若丝丝金线垂落而下。
他一步一步,转身走回了悬观之中。
有些事,就算触手可及也要徐徐图之,一个不慎,只怕要堕入万丈深渊中去。
“阁主。”常佑看到云寂跨进大门,急忙迎了上去。“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
“您不在的这几日,又出了大事,若不是严令非阁主不可轻易踏足步天涯,只怕长老们早就上去将您请下来了。”
接着,常佑就简单的把事情说了。
“王妃此次殒身千秋山,对王爷打击极大,他昨天便知会了说今日一早就要扶灵回上京去。”
“嗯。”云寂点了点头。“走了吗?”
此时已近正午,若是今早动身,必然已经走了有一段路了。
“是,李长老并胡林二位长老一起将王爷送下山去的,慕容家和白家等人也是一并离开了。”常佑向他禀告:“此外,赤琏小姐也说要返回上京,只是要亲自向阁主禀明,故而尚未启程。”
“那就等李珂他们回来再说。”他往楼梯上走去:“我要沐浴更衣,你且去准备一下。”
常佑领命去了,他则回了自己屋里。
“常佑!常佑!”
常佑慌慌张张的往楼上跑,中间还因为太慌乱摔了一跤。
云寂站在房间中央,四面的窗户都敞开着,纱帘在风里飞舞着。
“他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常佑心中生出浓浓的惧怕来。
“常佑,他去哪里了?”
常佑定了定神,才意识到阁主望着的是那扇对着小楼的窗户。
“晏海管事吗?”他咽了口口水:“承王说了,但凡和此事有关系的人等,俱要随他返回上京,待查实无误方可回转,所以今早晏管事便也跟着承王离开了。”
云寂走到长窗前,望着下山的方向。
“阁主,可是有什么不妥?”常佑背脊发冷,不知何事使得阁主变成如此模样:“可要我传讯……”
“不用,你下去吧!”
云寂把视线从路上,移到了那栋小楼上。
窗户关着,就知道人不在。
因为这个时间,那个人会打开窗,让阳光洒落到屋里,然后写写画画,读一读书。
悠然自得的,倒是不像个仆役。
话说回来,他什么时候像个仆人了。
一个从渔村出来的,歌女的儿子?
晏海,你把我当成个傻子吗?
如果你和卫恒是认识的,那么和殷玉堂呢?
一个神医,一个王爷……
所以……晏海,你是不是晏海?
如果你不是,那么,你到底是谁?
云寂走出了房间,自一旁架空的廊桥,走到了已经备好的浴间里面。
他脱了衣物,踏入了宽阔的水池。
蒸腾的水汽弥漫于空中。
云寂整个人都沉入了温暖的水中去。
池子足有十丈见方,准备搬来明月楼前的那一阵子,晏海执着于这个浴间,借着要为自己收拾屋子,跑来看了好几次。
每次回到昭明苑,他就会大肆夸张,说这个浴间有多么好,冬天里泡着会有多么舒服。
结果,他也没来得及泡过一次。
在下院里,有个木桶洗澡就挺好的了。
喜欢吃好的,穿好的,干活也不灵巧,这样的人居然能进到朝暮阁的上阁,成为阁主首徒贴身侍从……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疑惑?
可如果他别有目的,为什么又要逼着自己把他赶去下院?
云寂破出水面,单手将头发拢到脑后,跨出了池子。
将衣服披到肩上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用内力烘干了身体头发。
“阁主。”常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三位长老已经回来了,正在候着。”
“把仇长老也请过来。”
“阁主。”李珂问道:“您说您要接着闭关,而且时间还不定?这……”
云寂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今清明大祭已过,阁中有诸位长老打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云寂朝向在座的长老们说道:“前阵子因着许多突发的事件,也是乱了一阵子,所以我未曾来得及和诸位言说,如今我的大逍遥诀六层已然稳固,隐隐有向七层突破的征兆。”
听到他这么说,四人连忙向他恭贺。
“诸位也是知道的,这大逍遥诀越往后越凶险,我必须得放下俗务,专心潜修。”
“一切还是以阁主为重。”仇长安第一个发话:“可若是,这期间出了什么事,需要阁主做主的,那我们……”
“三位长老尽可以商量着来,若是无法决断的,便去让梅长老定夺。”
梅逸虽然不管事,但毕竟年龄最大声望最高,这原本想着从云寂手里取个信物或者要个说法的仇长安顿时哑了。
“如此,阁主就安心闭关吧!”胡鸣奇看了在座的人一眼,缓缓说道:“我们几个纵然不才,但若是阁主早日能够突破七层,我等也算是为朝暮阁名重天下献出一点微薄之力。”
“晏海,你跟我到了上京,我可以带着你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慕容瑜翘着脚坐在车辕上,兴致勃勃地跟他介绍,眉眼之间透出一股纨绔之气:“上京什么都有,保证让你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