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冒疆大惊失色, 连忙将黑狼按到地上, 跪着向殷玉堂赔罪:“还请殿下赎罪, 我的这位下属只是为血腥所惊,失了常态,我定会……”
“算了。”殷玉堂将那把短剑丢到了地上,脱掉了沾血的衣衫:“今日里我失去常态的事情已经见得太多,也不差这么个人了。”
那短剑正好落在黑狼面前,冒疆能感觉到黑狼猛地瑟缩了一下,然后停下了挣扎,喉咙里还发出了低低的呜声。
白一诺和古惊蛰也到了,他们简单问过,白一诺自告奋勇往院子里去查看情况。
“他不行的。”慕容瑜凑在冒疆耳边告诉他:“脑子挺好使,胆子太小了。”
果然,白一诺立刻退了出来,脸色煞白一片,捂着嘴撑着旁边的大树。
紧接着,听到消息的殷湛和殷赤琏等人也相继前来。
众人略微问了下情况就站在一旁,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卫恒在这个时间走了过来。
他提着药箱,经过殷玉堂的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那座血腥味浓重的院子。
“卫恒这个人,似乎有些怪异。”慕容瑜又对冒疆说悄悄话:“他一直拒绝入京,似乎对权势金钱毫无兴趣,但是据我看他倒是挺热心的,说是醉心奇特病症吧,他和裴不易也不太一样……”
“郡主,若是您把这些心思放到其他地方,比如琴棋书画女红梳妆之类,郡王会很高兴的。”冒疆很认真地对她说。
慕容瑜撇了撇嘴,然后趁着冒疆不注意的时候,找了一处墙头翻了进去。
冒疆阻止不及,又没有办法大声呼喝,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终于能够体会到,郡王偶尔出现的暴戾之气从何而来了。
有这样的妹妹,起码短命十年。
慕容瑜勾着屋檐翻进了院里的回廊,然后跑到了花厅前,她回头看了看那个血池一样的院子,又低头看了看台阶到屋里这段路。
血色的脚印很清晰。
一行略淡的是往外来的,三行是进去的。
她顺着脚印穿过花厅,沿着回廊,走近了王妃所住的那间屋子,此刻脚印只剩下了一行极为清晰,
那些血珠想必是从承王拿着的剑上滴落下来的。
承王在王妃屋里杀了人?
承王似乎是会武功,但他的武功很好吗?这么混乱的场面下,他怎么一点也没有受伤?
慕容瑜在门口看了看,卫恒的药箱放在桌上,人似乎进了里间。
“裴先生?卫大夫?李长老?”她挨个喊了一遍。
“里面血气太重,郡主就不要进来了。”李珂在里头回答她。
“没事没事,我不怕的。”慕容瑜脚很快的跨进了屋里:“我力气大,进来给你们抬抬东西帮帮忙。”
她绕过摆放座椅的外厅,跑进了内室。
卧房里头的场景很吓人。
这间屋子挺大的,原本布置得简洁雅致,此刻已经毁得不成样子。
桌椅屏风都已经四分五裂,但血迹倒也不是太多,承王妃的尸首半躺半坐靠在床边,头软绵绵的垂了下来,屋子另一边有个护卫打扮的男子脸朝下趴在地上。
裴不易在检验男子的尸首,卫恒在检验王妃的,李珂就站在那里,面色凝重。
“郡主。”李珂见她进来,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此事并非儿戏,还请郡主先行回避的好。”
不过短短数天的光景,出了这么多大事情,阁主偏不巧还跑去闭关,李珂的心里也是焦虑极了。
“你们大多是朝暮阁的人,又都是男子,我留在这里看着,其实也还好的。”慕容瑜劝他:“王妃死在阁里说起来虽然不好听,但杀人的是他们承王府的人,此刻白淳淳的死似乎也找到了凶手,李长老又何必太过忧心呢?”
“这话不好这么说,毕竟都是在千秋山上出的事。”道理李珂何尝不明白,但人言可畏,万一有心人以讹传讹,终归对朝暮阁名声有损。
“若只是白淳淳,恐怕还真要闹大,但是王妃这一死,恐怕就没人敢说话了。”慕容瑜点拨他:“估计承王妃,也就是个病重身死的下场,白淳淳么,说他夜游不慎失足也是很可能。”
李珂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他方才一时慌乱,完全没有想到承王妃的死因定然是会被隐瞒下来的。
“王妃和贵派的那个女弟子一样。”因为是贵族妇人,不可以随意碰触尸首,卫恒此时已经检视完毕,对李珂说道:“应当是凶手试图撕开她的腰腹未果,一怒之下扼断了她的脖子。“
“一剑穿心。”裴不易也看完了:“王爷那把剑。”
那把短剑剑身窄长,和男子心口的伤痕极为符合。
“咦?”倒是慕容瑜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怎么这屋里头连个侍女都没有啊?
被她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人这才察觉到这一点,他们毕竟是江湖中人,对于这种高门大户的排场并不了解。
慕容瑜又绕着屋子大致走了一圈,在地上捡了不少零碎的东西。
“山里头蝴蝶很多啊!”她疑惑地拨弄着手里残破的蓝色蝴蝶:“但是我怎么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也没见着有这么多的蝴蝶啊!
“这屋里头应该是燃了某种香脂。”卫恒指了指一旁的熏炉,为她解释疑惑:“这种香脂应是由花蜜花粉为主料,故而才会招来山间野蝶。”
“她们这些人就是瞎讲究。”慕容瑜从腰里抽出了条手帕,把那些蝴蝶包起来塞到了袖子里。“我看这些蝴蝶样子挺好看的,拿去给黑狼看看是什么品种的,回头让他去捉一些来玩。”
“玩?蝴蝶?”只有裴不易当了真:“翷粉,偶有毒,不好。”
慕容瑜假装没听到,走到王妃的尸首边,伸手就要去摸。
“郡主。”卫恒眼明手快,一把推开了她的手腕:“不可。”
“怎么不可?”慕容瑜睁大了眼睛,她容貌普通,但是这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熠熠生彩。
“剧毒。”裴不易也走了过来。
“郡主不可草率行事。”李珂也过来挡在她面前。
“行吧!”慕容瑜眼珠子一转,对着卫恒说道:“卫大夫真是心思缜密,反应灵敏啊!”
“好说。”
“若是二位已有结论,我们就先出去吧!”李珂对大家说道:“我会派人过来收敛尸体。”
四人走出了怜宝轩。
冒疆第一个走上前来。
“我什么都没干。”慕容瑜说完,觉得今天自己重复这句话好像已经许多遍了,心里忍不住有些凄凉。
“还请郡主不要让属下等担忧了。”冒疆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慕容瑜最受不了他这样。
那边裴不易卫恒以及李珂,已经在向殷玉堂回话。
“郡主可有发现异样?”
慕容瑜惊讶地听到冒疆小声在问自己。
“郡主聪明伶俐,定然能发现旁人遗漏的细微之处。”
慕容瑜笑了一笑,然后神情凝重起来。
她回了冒疆四个字:“疑点重重。”
这一夜朝暮阁中,几乎无人得以入眠。
晏海站在窗口,看了一看四方灯火通明的院落楼宇,又看了一看光芒黯淡的明月楼。
这个位置,是看不到步天涯的。
他回到桌边,给客人倒了杯酒。
酒还是客人带来的,上好的桂花冬酿,酒味浅薄不会醉人,而去岁的桂花到了如今,更显得醇香甘冽。
“王爷辛苦了。”他举了举酒杯,并无什么诚意。
“王爷?”殷玉堂坐在他的对面,面上没什么表情:“我听不惯你这么喊我,你还是喊我殷十二的好。”
“从前我能喊你十二,但是如今却不可以。”晏海抿了一口酒,那酒水金黄微浊,入口满是清香。“如今你是承王,我只是一个无所倚靠的庶民,怎么能如此不敬?”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翠微君居然有一日会和我说这样的话。”殷玉堂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王爷与庶民,殷十二与翠微君,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你我居然还能这般坐着喝酒,想想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朝相见,暮别离……”
殷玉堂不解地看着他。
“王爷经过朝暮阁的山门,可见到了这两句话?”
“自然是见到了,听说朝暮阁之名便是因为这两句话的缘故。”殷玉堂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朝朝暮暮,分分合合,争名夺利,转眼成空,人生不过是虚幻一场。”
“你当年和我说,为人活在世间,当有一番抱负大作为方不负。”
“你当年和我说,为人活在世间,当狂歌纵酒仗剑天涯才无愧。”
两人目光相对,同时哈哈大笑。
晏海笑了一会,便停了下来,垂首怔怔地望着杯中酒。
殷玉堂一直笑了很久,笑到用手捂住眼睛,仰头靠在了椅背上。
“我这些年,午夜之时梦到那段时光,不论过程如何,最后让我醒过来的,都是翠微君那夜在海上吟唱的那一曲。”过了许久,殷玉堂幽幽地说道:“我还记得那句‘年华流水往东逝,笑人间碌碌多无为,唯我此世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