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也就是些普通的大夫,只是朝暮阁距离上京路途遥远,口口相传难免谬误。”
“那我千里迢迢来这里求医,难道还是误信了谣言不成?”殷玉堂似笑非笑地问道:“李长老这话也太过自谦了吧!”
李珂顿时语塞。
“到了。”楼里的管事停了下来,朝三人说道:“之前带回来的那位,就在这间房里。”
管事敲了敲门,隔了一会,门从里面打开,裴不易那张没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后。
“裴先生,承王爷与我来看看晏海的情况,我能不能问他些问题?”李珂连忙说清楚:“这是阁主的吩咐。”
“伤得重,答不了。”裴不易准备关门:“明日来。”
“哎哎!”李珂把手挡在了门上:“裴先生,我们来都来了,你让我进去看看,我好跟阁主回报。”
裴不易听到云寂的名字,只能把门打开,随他们进来。
他走在前头,绕过屏风走到了内间。
殷玉堂站在屏风之前,摸了一下胸口,才最后一个走了进去。
屋里开着窗户,阳光洒落进来,照在了床榻上。
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躺在那里,纵然是在昏睡之中,手上还紧紧地抓着一件白色的裘衣。
李珂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件白色的外袍是谁的,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殷湛眼珠子转了一圈,也没有再提这事。
两个人问了裴不易关于晏海伤势的问题,裴不易一副“你们懂吗”的样子,两三句就让他们再也问不下去。
殷玉堂没有靠过去,只是站在屏风旁远远看着,这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不过裴先生,为何你会在此处?”殷湛话锋一转:“不是说白淳淳的尸首也在摘星楼里吗?若是由你给出死因,我想白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师兄不许我去。”裴不易的脸立刻又冷了几分。
“这是何故啊?”
“我想剖尸。”
他说得如此直接,殷湛脸色都变了,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
“裴先生想要如此检验,必定是有原因的。”他慎重地说:“不如裴先生带我过去看看,若是真有什么异样,我也好同皇叔在阁主面前说上两句。”
“好。”裴不易看着他,眼睛里闪闪发光。
旁边的李珂在心里头叹气。
裴先生纵然于医学一道之上造诣超群,但是在其他的地方比一个半大的孩子都不如,实在有些让人忧心……
裴不易兴冲冲地带着大家出了门。
“我就不进了,年纪大了,见不得那些。”走到大厅的时候,殷玉堂突然改了主意,“我就在厅里等着,阿湛你和裴先生一起去就行了。”
自然没有人敢勉强他,裴不易并着殷湛和李珂,一起去往冰室。
殷玉堂就坐在厅里喝茶,摘星楼的管事就在跟前服侍。
“你去给门外的侍从们也送些茶水点心。”他吩咐道。
那管事自然忙不迭去了。
殷玉堂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慢慢地循着方才的位置,走了回去。
他上了楼,推开门,绕过屏风,独自一人站到了晏海的床榻边。
他先取出了怀里那片鲜红的鳞片,然后对着床上的晏海看了好一会。
慢慢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他慢慢地俯下了身子,靠近了晏海,极为仔细地看着晏海的脸。
“翠微君?”然后,他轻声地问道:“可真的是你?”
“千莲花开,白骨成茕。”殷玉堂弯着腰,面上神情莫测:“一别十多载,君之音容笑貌,朝夕不敢或忘,翠微君,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殷十二吗?”
第27章
“不!不能说音容笑貌,毕竟我们谁都从来没有见到过你真正的样子……”
晏海兀自昏睡着,自然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而殷玉堂也并不是想要让谁听见。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某种想要与人倾诉的欲望。
却和谁都不能说!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找了许多年的这个人,用一副毫不出众的样子,在朝暮阁里……做了个管事?
这真是一件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就算已经能够确认了,但殷玉堂的心里,还是觉得这一切太过无稽。
谁能信呢?
着翠羽,佩明珠,一剑光寒杀人无算的翠微君……
殷玉堂想,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他又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这个人。
这是他真正的容貌吗?
殷玉堂又生出了几许不确定。
太普通了!
殷玉堂还记得这个人好醇酒爱美人,拈金抛玉,喜世间奢华之物……尤其后来那几次相见,这人虽然都是不同面目,但皆是世间俊彦,从不曾见如此普通的模样。
那种能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方法,已然超出技艺的范畴,入了“术道”一途,若不是靠这龙鳞……殷玉堂再次摩挲了一下手中那块红色的鳞片。
当年他们几个人私底下也曾经议论过,为何翠微君如此频繁易容改扮,得出的结论是,翠微君真正的模样,必定是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所以才执着于扮作自己所偏好的样貌。
看着看着,殷玉堂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这个人的脸。
他十五岁那年就非常好奇,这个人的脸摸上去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是十五岁的殷玉堂,并不敢去摸翠微君的脸。
可到了如今……
“殷玉堂,你这是在做什么?”
殷玉堂蓦然一惊,忙不迭地转头看去。
云寂站在镂空雕花的屏风前,用那双颜色极深的眼睛盯着他看。
面色不善。
殷玉堂深吸了口气,直起身来。
“云阁主。”他朝着云寂微微一笑。“阁主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点声响都没听到,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他如此坦荡荡的,倒是让人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难道要问,你为什么独自在这屋里,你要对晏海做什么吗?
“王爷,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在对晏海做什么?”屏风后面,露出了慕容瑜充满疑惑的脸来。
“小鱼啊!”看到她,殷玉堂的笑容更明显了一点:“我只是觉得,这位晏先生,与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忍不住想要凑近些看看。”
“故人?”慕容瑜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故人啊!”
“很久以前认识的,于我有极大的恩惠……”殷玉堂一副不愿意详细说的样子:“方才我远远看了一下,只觉得有些相似,又是越想越觉得疑惑,便再过来看清楚一些。”
“真的啊!”慕容瑜走了过来,她背着长弓,头发也有些凌乱,一脸风尘仆仆:“那看清楚没有啊!晏海是不是你的恩人?”
“不是……”殷玉堂有些失落:“虽然相似,但细看却并不是。”
“肯定嘛!”慕容瑜不以为意地说道:“晏海怎么会是王爷的恩人!”
殷玉堂看向云寂,其实这些话都是说给云寂听的。
云寂终于开了口。
“既然如此,王爷就请回吧!”他淡淡的说道。
慕容瑜此时已经看到了晏海搂在怀里那件衣服。
她眼力极好,方才见到云寂之时就觉得奇怪,云寂身上的外衣虽然和早上那件挺相似的,但终究不一样。
却原来那件衣服是在这里。
有问题!
有意思!
有……
“郡主。”此时殷玉堂已经到了门边,云寂也已经走到了屏风外。
“阁主,我方才和你说过的。”慕容瑜走了两步转过屏风:“你把照顾晏海的活给我吧!”
“郡主,这话不需再提。”云寂转身朝门外走去:“如今晏海的身上还系着白淳淳的命案,我不知郡主究竟是何用意,但此事并不妥当。”
“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挺喜欢他的啊!”
走在最前头的殷玉堂正要跨过门槛,却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云寂皱着眉头,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走了出去。
慕容瑜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跟在后头。
三人先后走到了摘星楼的大厅里,而此时裴不易与殷湛也从冰室里出来了。
“师兄。”裴不易立刻走到云寂面前。
云寂比他高了有近一个头,如此仰望之下,裴不易又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能回头去看殷湛。
殷湛却左顾右盼偏不看他,还索性跑过去和殷玉堂说话了。
裴不易顿时心中空荡荡的无处着力……
“不易。”云寂对他说:“白淳淳你不用管,晏海你得看顾好了。”
“可以都管!”
云寂连“不”都懒得说,转身对殷玉堂说道:“我已经派人向白家传讯,估计三日之内便有回音,到时还得请王爷做个见证。”
“王妃的病刚有起色,还是得仰赖摘星楼中的诸位。”殷玉堂看了眼明显在生气的裴不易。“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阁主不用客气。”
“不敢。”
“那我就不耽误阁主了。”殷玉堂皮笑肉不笑地告辞,带着殷湛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