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后面,和走廊的连接口有一把楼梯,从那里下去一层便是藏酒的地窖,二层是特殊刑侦司暗藏的刑讯室。
等到看不见萨拉杰和尼克之后,荆雨下了一层,行动间似乎松快许多,“主人……有送我礼物……”
裴澜之一怔,荆雨开始笨拙地在酒窖中寻找起来,结实高大的恒温架上,昂贵的红酒在射灯下摇晃出诱人的色泽,但荆雨的目的并不是寻找一瓶酒,他在酒瓶周围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所说的礼物,神情开始变得慌乱急迫起来。
眼见他的情绪不稳,裴澜之赶忙安抚道:“没事,没事的,我们慢慢找。”
“不见了……”荆雨急得两眼快要迸出眼泪来,结果一个不小心,手上的红酒瓶没能握紧,在地上摔得一声嘭响,红色的酒液四溅。
他吓到的一瞬间,裴澜之已经下意识地护住他,但荆雨仍然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呜……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澜之……送的……”荆雨大大地睁着眼睛,水雾迅速湿润鸦羽般的睫毛,裴澜之见他要哭,心脏差点跟着被揉碎,他心疼地把荆雨抱到酒窖中央的木桌上,怪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给荆雨送过什么礼物,只得耐心地哄道:“澜之送了你什么礼物?”
荆雨两眼朦胧,他的意识不清,表述能力也很差,“红……红的……软……”
他还未说完,裴澜之就听见萨拉杰在酒窖外面叫门的声音,打断了荆雨的思绪,荆雨顿时熄声,裴澜之反倒急了,心想那破狗真是个跟屁虫,搀和什么,还嫌不够乱,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心下暗恨,搂着荆雨细细宽慰,“没事的,我帮你找,会找到的。”
“剑穗。”荆雨呆呆道,“剑穗……”
裴澜之顿住,他颤抖着手马上捧住荆雨的脸道:“是剑穗?你确定吗?”
荆雨委屈地嗯了一声,下一秒,他就被裴澜之紧紧压入怀中,像是二人一体,根本无奈割离,“有的,我找到了,我们去看剑穗。”
他说完就将荆雨打横抱了起来,打开酒窖的门,向着楼上他的房间走去,萨拉杰闻风跑来,见主人被男人严严实实护着,低声威胁般地吼了两句,这才又走开了。
裴澜之抱着荆雨回房,将人放在黑色的大床上,然后打开衣柜,从衣服遮掩的柜角深处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
他献宝一般把礼盒放在荆雨的膝头,“宝贝,打开看看。”
荆雨盯着礼盒看了一会儿,小心地把玳瑁形状的搭扣解了开来,啪嗒一声,只见礼盒的中心放着一条红色的剑穗,流苏精致细腻,编织得好看极了。
荆雨怔怔地拿起这条剑穗,从那滑腻的触感上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裴澜之忐忑不安,不知道下一秒荆雨会不会把他的心意扔出去,“你……喜欢吗?”
这条剑穗是用雪蚕丝纺成的线,加以染色编织而成,是他亲手做的,从知道荆雨会到人间界历练的那天开始,他就着手准备了一切,他以为荆雨会愿意与他缔结契约,所以准备好了剑穗,想要给梧吹剑挂上,一把宝剑,认了主人,便会挂上剑穗,这样别人就会知道宝剑已经有主了。
只是没有想到,荆雨并不愿意认主,他只好小心地将自己编织的剑穗藏起,荆雨不愿意认主,没有关系的,他不会强迫他。
记得很久以前,碎裂的梧吹剑也挂着这样一道剑穗,但那其实并不是他送给荆雨的礼物。
少年时的他,有了扶风剑,便高兴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他仰慕扶风剑的强大,敬佩扶风剑的品行,欣赏扶风剑高贵矜持的仪态,于是他将扶风剑捧到了高位,眼中再也容不下一个狭窄的位置,哪怕能让荆雨勉强立足。
他从未想过给荆雨一道证明身份的剑穗,那条红色的剑穗,伴随着荆雨一同死去的剑穗,是他原本打算送给扶风剑陵珑的……
只是陵珑剑已经有了剑穗,那是陵珑的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念想,所以陵珑婉拒了他的剑穗。
少年时的他自尊心很强,被拒绝后便把那条红色的流苏剑穗扔在了偏院的地上,那时,荆雨就住在偏院,他想,既然陵珑不要,那就扔掉好了,只是后来,他见荆雨不知何时捡到了那条流苏,还挂在了自己的剑尾,活像一个收破烂的。
为此,他没少在心里嘲笑荆雨,却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礼物”会让荆雨如此高兴,以至于多少年来念念不忘。
此刻,裴澜之感到心中苦楚,他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亲手送出这份礼物了,没想到阴差阳错……
荆雨捧着剑穗,呆呆地看。
裴澜之半跪在床沿,也怔怔地看着床上人,要是他们的曾经没有那么不堪就好了,要是他早一点醒悟,明白自己的心意,就不会让荆雨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
“主人……不讨厌我……了吗?”眼神呆滞的荆雨忽然道,“为什么……送我剑穗……”
裴澜之听清了他说的话,浑身如同坠冰窖,荆雨叫他主人,显然记忆又一次错乱,跳跃着的记忆碎片会将荆雨推向哪里?是不是他前生最无可奈何的边缘?
就见荆雨握紧了手心的礼物,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静谧中,他轻声道:“那又为什么……要将我送给别人呢……”
裴澜之的眼泪从口罩的空隙渗落,他抱着荆雨的腰杆,任由泪水湿润了怀中人绵软的衣角。
那时候的他,疯狂地想要出人头地,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不再遭人轻贱,受尽白眼。
或许还有,在看到荆雨为了偷两个肉包,被人打倒的那一刻,他疯狂地想要变强,让那些欺辱他们的人,都得到应有的下场吧。
只是当他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办法忍受别离,他已经把荆雨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几百年前,琉璃碧瓦的人皇宫殿。
那时的裴澜之被发现是唯一幸存的皇族遗脉,刚刚登上人皇之位,彼时皇宫在邺城,他不仅为裴家重建了门楣,而且在他登基的那一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是祥瑞之兆。
他已经不是早年在街道上任人欺辱的小乞丐了。
寝殿内,他坐在茶榻上,手上端着一盏云雾茶,他还未及弱冠,身量已经比荆雨还要高了,手脚修长,有了顶天立地的脊梁,只是肩头还不如成熟男人那般宽厚罢,他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英武一些,甚至还特意垫了肩肘。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模仿扶风剑,那是他心里最好的一把剑。
他静坐着,押着一口茶,连姿势也仿得和陵泷别无二致,只不过陵泷行事恭谦端正,而他的眉梢却轻拢着,灰色的眸光浮沉,只在眼睑压下时才会流出一线明亮的黠光,这才是少年的真正模样。
“荆雨哥哥,怎么现在才过来?”
“澜之……”荆雨站在一边,身形瘦削,像一根潮湿的浮木,只除了脸色稍稍有些苍白之外,神态很是恭顺。
没有哪个主人会喜欢自己的剑灵不守规矩,总是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他的脾气很古怪,有时候他的名字被荆雨亲口喊出,他会觉得莫名地高兴,但更多的时候,是无言的纠结,所以当他微蹙眉头,荆雨便立即改口道:“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在凌迟前细数一下裴渣的罪行,以及裴渣前世的下场。
第47章 晓人事
裴澜之最讨厌荆雨像根木头似的不出声, 也会想到这人害他窝窝囊囊地活了好些年, 心中对荆雨的情绪就更为复杂。
“明日, 将有东瀛使者前来朝见。”他淡淡道,“荆雨哥哥总是穿得这样朴素,别人见了会误会的, 把衣服脱了吧,我这里有两件新衣服,哥哥快来试试。”
他总是喜欢说出令剑灵难堪的话, 果不其然, 荆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麻衣,羞愧地低下了头。
侍女送上了两身新衣, 是鲜艳的青色和红色,款式别致, 荆雨捧着衣服,哀哀出声恳求, “主人……”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他无动于衷,荆雨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于是犹犹豫豫解开了衣襟, 脖颈处露出巴掌大的一块皮肤,那是甜蜜蜜的奶白色。
那时候的荆雨,还不懂得反抗,哪怕被他粗暴地对待,也只会哀求着, 主人,轻一些……澜之,求求你……
哪里会知道,裴澜之兴奋得早已神魂颠倒,血液奔腾,耳中发出轰鸣声,青年人血气方刚,又初懂人事,哪一次不得缠着荆雨好一通胡混?荆雨包容他,宠溺他,性子软,又不黏人,所以最适合作为指引他通晓人事的“先生”了,他强迫他,每每直至半夜才停下,还要在言语上占尽便宜,方才心满意足。
月上中天,这是他们别离前最后一次亲热。
想到东瀛男人,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一阵烦躁,忍不住蹙眉,从暖被窝里撑起身来。
荆雨尚被蒙在鼓里,脸上还泛着潮红的韵色,见他不适,从破旧的麻衣口袋里翻找出一瓶清凉膏,指尖抹上一点,轻轻帮他揉摁着额角。
明明荆雨的动作十分温柔,但他依然强忍不住燥意,重新覆身而上,这是一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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