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慕青低了低头不说话,锦玉看得出来,司马钰喜欢慕青。
司酝是尚食局底下的女官,掌管宫中茶水酒饮,官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好歹也算个半个女官,往常这些女官都是要经过尚宫局一层一层考核选拔上来的,这么破坏祖制,有些不大好。
锦玉放下手里的茶盏,道:“慕青姑娘应当只会泡茶罢,这尚食局里每天的差事可忙啦,整个后宫的茶水酒饮都要她来忙活,你年纪不大,哀家也怕你难以胜任。”她看见她面色有些失望,不过转逝即顺,遂又道,“那这样,就让慕青做乾清宫的司茶怎么样,你只管负责陛下平日里的茶水,旁的杂事可以不用做。”
这算是有了特权,司马钰不过也就是想留她在身边,对他来说,不管是司酝还是司茶都一样。可对慕青来说就不一样了,司酝是女官,可司茶还是宫女,她叠手伏在地上谢道:“谢太后娘娘,奴婢以后一定尽心泡好茶,不负陛下娘娘所托。”
锦玉颔首道好,瞥眼打量她,她和旁的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不大一样,精练老道,连行礼跪谢的姿态都透着股老气横秋,可到底还是年轻,总会露出女孩家细微的喜怒哀乐,锦玉看出来,比起司酝,她不满意做这个无实权的司茶。
她拍拍马面裙,替司马钰理了理团领,笑道:“好了,母后要走了,你自己留在乾清宫里好好的,记得要听大伴的话,他是真心为你的……”她还想说让他好好励精图治,做好一个帝王的责任的话,可看见他那张稚嫩的脸,就深深顿住了。
他才几岁?自己又才几岁?倒真要成了垂老喋喋不休的皇太后了,她淡淡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不爱玩的,遂换了个口气道:“以后要是不高兴,陛下就找慕青玩,我想起来我那儿还养了几只会说话的鸟,回头叫人送来;还有我做的几个毽子……算了那是女孩儿玩的,对了,还有盅漆盒摇骰,我以前在闺中的时候,每回都能大杀八方,赢得盆满钵满的……”
“咳咳……”曹大伴在门旁咳嗽了声,碧蓉也在身后拿胳膊戳戳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教人赌钱呢,堂堂一国之君,染上陋习可就不好了。
她讪讪地,朝着司马钰干笑道:“那什么,陛下还有功课要做,母后就不打扰你了。”
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锦玉走得飞快,将碧蓉和春嬷嬷甩在后面老远,出了乾清门,她嘘了一口气,碧蓉跟上来故意嘲笑道:“主子什么时候大杀八方我怎么不晓得,我倒记得有回,你输的差点连衣裳都要当了。”
她撇了她一眼,还敢掀她老底了,咬牙恨道:“谁堵你的嘴了,要你巴巴地跟放闷炮似的!”
碧蓉一贯没大没小,两人也常爱拌嘴打闹,春嬷嬷早就习惯了,上前搀着她笑道:“娘娘年纪轻,说话顺着性情就说出来了,宫里这些规矩多,不比宫外随意。这宫里的人也是如此,别看着面子上老老实实的,做出来的狠毒事能叫人吓一跳。”
锦玉没接着她的话,只听她又道:“就比如今儿这个叫慕青的,娘娘幸亏没让她当司酝,要是让她进了尚宫局,整个后宫岂不是要乱套?”
碧蓉也来了兴趣,顺着问:“瞧着年纪也才十来岁,有什么来头么?”
嬷嬷道:“来头倒也没有,别看年纪小,来了宫里也有五六年了,不比那些宫女太监们资历浅。奴婢以前有个老姊妹在浣衣局做掌事,我也是听她说的,这小丫头爱偷东西,浣衣局里头日子苦,自己没有的东西去偷也能明白,可她专偷自己有的东西,什么绣鞋扎头发的红绳,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有一回和同房的一个小姑娘吵架,活生生把人一只耳朵咬下来,流了半缸子的血,你说说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碧蓉皱皱眉,哪有这种怪人,因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被司礼监那帮太监抓起来,差点打了个半死,听说有个贵人提携她,也不知是哪个,有那闲性子搭理她,我那老姊妹不让说,后来就调到了启祥宫顺妃娘娘跟前儿伺候,说来也是因祸得福,讨主子喜欢,伺候了好几年也没惹出事端来,再后来不知怎么老毛病又犯了,顺妃娘娘气地又将她打发了浣衣局。这不前儿刚不久,摊上陛下又搭到乾清宫去了,不知使得什么狐媚手段,要不陛下哪儿就巴着她不放,非要让她当司酝?”
小小年纪经历的倒是多,宫里头人情冷暖深得很,在浣衣局长大的难免性子孤僻了点,锦玉问道:“她和陛下是旧相识么?”
“以前在启祥宫里当差,伺候顺妃娘娘,陛下又是顺妃的子嗣,应该是常打照面的,否则陛下也不可能就和她一道儿。”
碧蓉狐疑道:“是挺奇怪的,欸,那她在陛下跟前司茶,会不会闹出事儿来?”
锦玉听罢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她恨不得巴着往上爬,今儿我让她做司茶,她明显是不情愿的。”歇了口气跨进左门里,又道:“再说了,乾清宫里当差可不比启祥宫,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她闹不上天去,曹大伴又不是死人。”
这话说得也没错,阮澜夜既让司马钰一个人住在乾清宫,就不会没有准备,里头每个下人都是挑出来的,还轮不到她去置喙。
只是这丫头是挺奇怪的,那个救她的贵人是谁?偏偏又进了启祥宫,难不成是顺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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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出了顺德左门,迎面撞上前头办差的扶顺,扶顺见着是她,遂上来乐呵呵打了个千儿,哈腰道:“老祖宗万安。”
身后带了一排的宫娥太监,人手拎着包袱,样子都愁眉苦脸的,锦玉瞥了眼问道:“这是上哪儿去?”
“奴才刚从延禧宫出来,贵妃娘娘前儿突染恶疾升天了,宫里的人要分派别处,奴才正要往永和宫去呢。”
锦玉一惊,周贵妃升天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通知?”回头问碧蓉,“你晓得这件事么?”
碧蓉摇摇头说不知道,有些纳闷,按说贵妃升天是宫里的大事,虽然阮掌印之前吩咐过,贵妃禁足延禧宫,外头人连靠近都不能靠近,可到底也还算是高皇帝的妃嫔,怎么这样草草的收拾了?
扶顺面色微沉,事情是干爹吩咐的,说不叫娘娘知道,如今撞上了倒不知怎么回复好了,遂敛了衣袍上前道:“回老祖宗,事发突然,再说贵妃娘娘是待罪之身,司礼监上几位掌事的就料理了,干爹也知晓这事儿,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没对外宣称。”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一点征兆也无,阮澜夜跟着她六年,谁也没有料到,临了会是这样的下场,说来是她太无情,没有了利用上的价值,就可以当棋子弃了。
世事无常,她不知道阮澜夜和周贵妃究竟到了哪一步,她们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忽然觉得,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贵妃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这样的事情不能往深处想,越想越觉得心寒和害怕,宫里的事情,谁知道呢?
突来的噩闻让她心里不寒而栗,进宫才多久,这东五所里的人都快走光了,一个接一个,整个宫殿都透着阴森。
她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下去办差罢。”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身来,“等等,厂臣可有说何时回来?”
扶顺弓腰道:“干爹也没吩咐,料想也该有四五天。”
“是离京了么?”
扶顺点头说是,她不知怎得,心里忽然有些忧虑,阿夜的处境她似乎从未为她想过,她手里的大权全在郢都和禁宫,没有大事断然不会亲自出去,那样风险太大,一不留神就会被人钻了空子,这个道理连她都明白,她不会不晓得。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大事要亲自离京去办?
碧蓉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上前扶住她担忧问:“主子哪里不适么?”
扶顺接口就道:“要不要奴才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瞧瞧,老祖宗脸色不好看。”
锦玉摇摇头,只说是老毛病了没有大碍,就随着碧蓉和春嬷嬷回了承乾宫。
入夜时分下了一场雨,天儿有些闷热,活动两下就觉得浑身粘腻得难受,锦玉摸黑跳起来,光着脚跑到褴窗边儿上,抬手将窗户支起来,有股凉风吹进来,带着星星点点雨丝,扑在脸上很凉爽。
想起白日里顺德门上的事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细想又想不起来,颠来倒去只觉得心烦,光滑的脚心踩在地砖上,没一会儿就有些凉,她又回到榻上,仰着头将双手垫在头底下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是那个宫女!
锦玉突然睁眼,她想起白日里的那一排宫女中,那个站在最后的宫女她见过,是那日在宫外提督府上的那个小丫鬟!
她是周贵妃的人,那个出现阿夜府里要害她的人是周贵妃的人。
越想心里越乱,索性爬起来踱到偏殿里去找碧蓉,碧蓉迷迷糊糊睡着看见了个人影,差点吓得半死。
“主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摸魂呢!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碧蓉有起床气,挣扎着坐起来,挥了挥手腼腆道,“你先转过去,我没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