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燃没头苍蝇一般,仗着身体轻巧灵便,带着合窳周旋,听到舒镜的声音马上不管不顾地朝那个方向跑去。
舒镜藏身在一个粮食货架后面,待许燃跑过去之后,他双手一抛,将浸满花生油的窗帘抖了出去,紧随许燃身后的合窳撞了个正着,许燃捡起舒镜从前台拿来的打火机,精准地丢在合窳头上。
撕心裂肺的婴儿哭声从窗帘布下传来,舒镜与许燃合力将其余的食用油倒在合窳和面粉袋上。
倒完后,舒镜一拍许燃的肩:“你去抗上那个女孩儿,快走。”
累得吐舌头的许燃眼睁睁看着舒镜一声呼哨,同天望一齐悠哉悠哉地向超市门口跑去。
“我……”
火势愈来愈旺,许燃认命背起合窳虏来的那个少女,喘着气跑向门口。
待跑到安全地带,许燃手脚发软,跪在地上,大气出得去了半条命。
天望在舒镜脚下蹭来蹭去的撒娇,许燃瘫痪在地,无语地看着他俩。
昏迷的女孩倒在地上,许燃累得顾不上,舒镜尽顾着逗他的狗,看都不看一眼。
“老板,你也太没人性了吧?就这样跑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呆在里面只会挡你的道,自然该识相一些。”
经历过刚才那一幕的许燃现在一点都不想相信舒镜的鬼话。
舒镜狡黠一笑,蹲下身,拍拍许燃的肩:“小伙子,你还太嫩了。”
“……”
火警的鸣笛声响起在街角时,两人一犬已经了无踪迹。
许燃单肩背着来时那个背包,拖拖拉拉地跟在舒镜身后。
走到书店门口,舒镜停驻。
“好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今日忙了一宿,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许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搞什么?你以为我是因为关心,送你回家吗?”
“难道不是吗?”舒镜做出吃惊的表情:“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刚刚经历了那么危险的事,你这位救世济民的大英雄,不应该对我的心理阴影负责吗?”
“喂,老板,你其实是个老妖怪吧?”
“何出此言?”
“因为你的脸皮没有个几百年,是决计养不成这么厚的!”
舒镜哈哈大笑。
“先生。”
小禾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哎呀,吵醒你了。我忘了家里还有你。”
上半身隐在黑暗中的小禾动作缓慢地从门内打开门锁:“没什么,恐怕您的记性,总有一天会忘记还有这个家。”
“到时候你会来找我吗?”
“说笑了,我会很乐意继承您留下来的家业。”
舒镜并不生气,反而低头看看脚边的天望:“那可不能如你所愿,我还有天望呢。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天望叫了一声。
舒镜表情温柔。
许燃看着这一幕,想起之前他把天望拐到超市去时天望表现出来的通人,啧啧奇道:“你这狗倒真是挺灵的!”
天望回头照着他的脚脖子就是一口。
舒镜看着抱着脚踝鬼哭狼嚎的许燃:“你看不起狗吗,天望会不高兴的。”
“唉我错了哥!天望大哥!天望爷爷!”
“天望,走了,进去吧。”
天望放开许燃,摇着尾巴跟在舒镜身后进了书店,许燃眼珠一转,不服输地硬是赶在小禾关门前挤进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转眼对上一双坠着绿火的眼眶——“我去!!!!”
小禾关好门后扭头就走了,对他的大惊小怪一点表示都没有,虽然黑眼眶里幽幽绿光没什么波动,但总觉得传达出一份不屑之情。
“老老老板!你你你!”
舒镜将眼镜放回桌上,伸了个懒腰,闻言回头,墙上壶斗清冷的光映在他的眼瞳上,灰蓝色的眸子分外澄澈。
“你到底是不是人?!”
“你师父教了你那么多,难道连是不是人都分辨不出吗?”
想起舒镜一路来种种表现,许燃心中稍定:“那你家里怎么养女鬼啊?”
他眼神又有些古怪:“瞧你看起来还像个正经人……”
舒镜无奈道:“你可真是太能脑补了。小禾不是我养的,反之,一直以来多亏了她照顾我的生活。”
“你找个女鬼当保姆,还住在一起?!”许燃的表情明明白白就是在说“你是不是有猫病”。
“这块地是小禾的家,我占了人家的地方,难道不该给点报酬吗?”
苍老城区,破旧深巷,巷口一只光线暗淡的白炽灯泡,巷中一根有焦黑痕迹的电线杆,在一段说不上十分漫长,但格外单调的时光中,人声与光影都远离了这块土地,只有锈红裙子的少女一个人一直抱膝坐在没人看见的青石阶梯上,等永远不会再回来的那张笑颜。直到有一天,脚步声重新染上石砖,一个撑着伞的陌生男人停在她身前,午后令人讨厌的炽白阳光被黑伞挡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伞下的阴影中,男子清浅的笑容似乎使那些等待的岁月都在一瞬间被抽离了。
许燃深深觉得舒镜就是有本事把所有话都讲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他自己是驱邪师,当然知道这一行的行情,那小禾虽然成鬼的时间不长,但不知道为什么魂力不弱,若是一直孤野在外,是迟早会被发现除掉的,舒镜收留了她,用烟火气盖住鬼气,才让她不至暴露在除妖人眼中。
“好吧。不过你可要看好你的小保姆,要让我发现她出去干坏事,我可不会徇私留情!”
舒镜看着许燃瞪着眼虚张声势的样子,微微勾起唇角。
渐渐入了夏,这座沿海小城里平静而悠闲的时光似乎也随着每日攀升的温度而燥热起来。舒镜比以前更懒了许多,早上也不出去晒太阳了,十天半个月都踏不出店门一步,更多时候是躲在自己的房内。
还不到一岁就迅速成长为巨型犬的天望也很热,总是吐着冒热气的舌头,但炎热也拦不住他喷薄而出的旺盛精力和小公犬怼天怼地的不羁灵魂,闲不了三分钟就要围着无精打采的舒镜做妖。
恨不得连一根指头都不用动的舒镜感觉到天望又在舔自己的手,心力交瘁地长叹一口气。
“老板老板!我来啦!”
许燃少年力十足的声音从前面的书店穿堂过院,杀到舒镜的耳边。
已经完全习惯了这家伙的自来熟的舒镜连眼珠都没滚一下。
十秒之后,不请自来的许燃破门而入,半秒钟后又被天望咬了出去。
“哎呀哎呀!”
舒镜惬意的阖着眼,天生自带三分笑意的脸上一片恬静,这许燃老来也有好处,分摊了很多天望过剩的精力。
“汪汪汪!”
“松口听到没有?!我不客气啦!”
“嗷嗷嗷!”
“嗨呀看把你能的!吃我一符!”
“吼吼吼!”
“诶疼疼!哥我错了!口下留情!”
嘈杂的人声与狗声交织着不断传来。
舒镜面露无奈,好是好,就是吵了点。
太阳下去后,气候总算没有那么闷热了,舒镜这才显露出一丝生气,同小禾关好店门后,在小院中间支了张便携的小桌,舒镜捧着茶碗,将小马扎坐出太师椅的风度。
同天望闹过后一头呆毛乱翘成鸡窝的许燃强行挤在一旁,叼着筷子巴巴望着厨房的方向。
小禾端着餐盘将饭菜送上桌,许燃欢呼一声,狼吞虎咽起来。
小禾在舒镜的另一边坐下,她并不能吃东西,只是将给天望准备的饭碗默默放在青砖上,蹲坐在舒镜身边的天望乖乖低头吃起来。
“小店小本生意,勉强糊口罢了,许同学这样天天来分一杯羹,未免不厚道。”
许燃一抹嘴:“小生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然有志者,事竟成,莫欺少年穷,先生今日吝啬滴水之恩,未免不人道。”
天望发出发狠的一声“呼噜噜”,许燃秒怂缩了缩脖子。
舒镜笑得脸都红了:“他让你说人话。”
“穷,饿,以后有钱了还你,不给吃不是中国人。”
“你师父到底是在哪座山头当神仙,我就没见过待遇这么差的师门。”
“你懂什么?真能人志士,是不会轻易向膏粱铜臭低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方是我辈人。”
“行行,你……”舒镜话未说完,敲门声从前门的方向传来。
来人并不十分客气,敲门声虽不急切,力道但也不小。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小禾眼眶中点星一般的绿火眨眼间换成了正常的眼球,她拖着及地的红裙摆飘进了书屋。
来人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三十来岁,有些姿色,她自己找上门来,却反而一脸警惕。
小禾开了门,面无表情地问:“什么事?”
女人穿着高跟,很轻松就越过小禾的肩膀看见屋内的情形,只是这又旧又小的书屋似乎让她有些不满,她皱了皱眉。
“我找你们店主。”
戴着眼镜的舒镜走上前来:“请问您何事?”
“你就是老板?”女人又挑了下眉头,墨镜也挡不住流露出的讶异与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