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雨,修建衙门的匠师便也停工了,幸好最近出了祝鸿一案便无大事,杜云得了闲空,就和其他捕快窝在客栈玩骰子格,猜大小。
图柏坐在千梵房中,听隔了两个房间的那边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杜云死皮赖脸耍赖的叫喊,他一耍赖,周围就传来一阵‘吁吁’声。
图柏笑的前仰后合,指着门的方向,无声对千梵道,“瞧他不要脸的。”
千梵无奈摇摇头。
杜云叉腰站在椅子上,怒道,“凭什么本大人不能反悔,你们跟老图玩的时候,他反悔过多少次。”
一人道,“您和图哥不一样。”
杜云摔骰子,“哪里不一样?”
那人道,“不让他耍赖他就揍我们,哥几个加一起也打不过他啊。”
屋里
图柏,“……”
图柏拍桌子站起来,“我哪有这样啊,很讲道理的,竟然诬陷我,图爷爷这就去揍死他们。”
他忿忿撸起袖子,回头一看,千梵正似笑非笑瞧着他。
图柏被他笑的没了气焰,把袖子放下来,哼哼唧唧说,“我就吓唬吓唬他们。”
千梵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柔声,“嗯。”
这种好日子没过两天,一日的傍晚,一封加急信从洛安城五县之一的临封县冒雨送到了洛安知府杜云的手中。
加急信用油皮纸包着,外面溅了不少泥点,杜云取信看完,勃然大怒。
“雨下了五天,直到今天他李年才来说发生山洪!杨家坡半个村子都给封在山里了三天!吃什么,喝什么,伤亡如何一概不知!李年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老子这就扒了他的官帽,哪凉快哪待着去!”
洛安城里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五县十镇跟着湿了好几日,依山而生的临封县前些年也发生过山洪,山腰上土质松散,黄沙砂砾一淋雨就扛不住,泥土搅着雨水轰隆隆从山腰脱缰般滚下来,能轻易覆灭一座村庄。
杜云上任后,没隔半年,就让当地知县号召老百姓在山中植树造林,树根抓牢沙土,让山洪不容易爆发,自他批下此事直到如今,还是第一次又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山洪。
图柏捡起信看了两眼,“估计是扛不住了才不得不说,老杜,我立刻启程去杨家坡看看。”
杜云捂住心口,娘的,气的心肝疼,对图柏道,“你带上孙晓师爷,再叫几个弟兄跟你一起去,杨家坡在深山里,村口前的路都封了,不费力气怕是进不去。”
图柏颔首,杜云又道,“让人去买些吃的用的带去,杨家坡断米粮有三天了。”
“好。”图柏应下,招来捕快,指挥他们分头行动,去集市购买吃食,其余人各自回家收拾东西,该给家里人交代的都交代一句,别让人担心,一炷香后客栈门口相见。
说罢,客栈里原本玩骰子的人立刻散去,分头行动,行动敏捷,丝毫没有民间流言的脓包走狗的样子。
图柏家徒四壁,没什么好收拾的,他又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没有牵挂,说走都能走,待人都散去后,图柏拍拍生气的杜云,“我先行一步,师爷会带着他们追上我。”
杜云担心杨家坡的情况,这种情况一分一毫都耽误不得,“行,你小心点。”
图柏摆摆手,从客栈的柜台后取了蓑衣就打算走,他前脚摘下一套斗笠,余下的另一套也被取走了。
“同去。”千梵二话不说将蓑衣披上了肩。
图柏犹豫的看着他,“外面还下着雨,我们可能要连夜赶路,等到了之后那里又到处都是泥浆,你——”
千梵微微皱起眉,“施主觉得贫僧是怕苦怕累怕脏之人?”
图柏忙摇头,“怎么会。”
千梵眉宇缓开,走上前,低头给图柏系好了蓑衣的带子,“那便多说无益,不如即刻启程。”
说罢,推开门客栈的屋门。
图柏抬眼望着风雨潇潇中身量颀长笔挺清俊的背影,微不可见叹了口气,在心中道,“是我怕你吃苦受累弄脏啊。”
此时正是傍晚,天灰蒙蒙的,来回路上少见人烟,风里雨水卷着寒气袭上身子,图柏突然扭头大步跑向客栈,须臾后,他抱着杜云一直舍不得穿的大氅跑了出来,塞到包袱里,“哎,借我盖盖。”
他要去的地方洪水泥浆到处都是,恐怕这大氅去过一趟,回来就成了泥窝窝用不成了,杜云现在是真的心疼,一脸扭曲的使劲掐图柏,“好好盖,一定要让它发挥自己的光和热,不要枉费本大人这么多年压箱底的疼惜之情。”
图柏嫌弃的拍他脑袋,将他推到客栈里头,避免被雨淋湿,“知道了,等以后哥哥给你买更好的。”
“你说话算话!”杜云立刻眉开眼笑,挥舞手臂给道了别。
图柏看了千梵一眼,翻身上马。
马蹄踏碎雨水,图柏一扬马鞭,与千梵并肩冲进了晦暗淋漓的夜色中,携风挟雨往临封县赶去。
马儿正飞奔着,突然,图柏勒住了缰绳,调转马头退回去了些。
路旁紧闭的铺子里露出两个小脑袋,其中一个头上梳了可爱的小辫。
“你看,我就说图哥哥能听到我叫他。”
图柏抖落斗笠上的雨水,双腿加紧马肚,上身倾了下去,笑着道,“香香叫哥哥,哥哥自然要能听得到。”
“嘻嘻。”小丫头看见他身后的千梵,呀了一声,合起来白白嫩嫩的小手,有模有样弯腰,“大师好。”
千梵向她回礼,眉眼在疾风冷雨中也无比温柔。
香香身旁的小石头瞅瞅图柏,瞅瞅千梵,说,“图哥哥和大师要去哪里?”
图柏,“救人,去很远的地方,你们自己要乖,不要去太远的地方玩。”
小石头挺起胸膛点点头,“我会保护香香的。”
图柏嗯了声,这便要走,香香不知想起来什么,拉着小石头,说,“哥哥等我一下。”然后飞快跑进了铺子里。
过了会再出现时,两个小孩四只小手抱着对他俩而言颇沉的东西跑了出来,香香将油纸包递给图柏,“去很远的地方的话,肚子会饿。这是娘亲做的栗子糕,没卖完,给哥哥和大师路上吃。”
图柏心里一暖,伸手接住,揉了下香香和小石头的脑袋,“等哥哥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两个小孩相识一笑,挥手跑进了铺子里。
图柏小心翼翼将油纸包装进包袱藏在蓑衣下,抹掉脸上顺着流的雨水,“走吧,中间不会再停了。”
“好。”千梵扬鞭,眸光穿过丝丝雨幕,深深凝望着那人清瘦的肩头。
第13章 鬼说(三)
刚出城,雨就下大了,天边如泼了墨,四处都是黑漆漆的。
两人疾风而行,斗笠和蓑衣基本没什么用,雨水顺着脸颊灌进衣裳,没多大会儿,便已浑身湿透了。
马蹄踏进水坑,溅起半尺多高的泥水,图柏抹去脸上的雨水,在风雨中大致辨认了方向,“还行吗?”
千梵颔首,坐在马背上端正沉稳,缠在缰绳上的手在深夜里也莹润如玉,图柏眯着眼,策马走到他身旁,突然伸手摸了下。
“我看看你冷不冷。”摸完,他才端着正人君子般的模样解释道。
千梵在他缩回手时翻手将他握住,大雨滂沱里丝毫不见得狼狈,俊美的侧脸划过雨水,增添了几分硬朗深邃,“你的手凉。”
图柏被他握住手,整只兔都心神荡漾起来,他咧着嘴笑嘻嘻道,“我的心是热乎乎的。”
千梵眨眼,被他撩的脸上发热,唇瓣微微抿起,瞧了他一眼,脸皮泛红,好似羞恼,丢下图柏,扬鞭斥马奔远了。
图柏在身后跟着,“我还没做什么呢,都害羞了啊。”
深夜的冷风挟着雨丝一阵阵往脖子里灌,说着热,仍旧打了个颤,图柏从包袱里取出杜云的大氅扬鞭追了上去,披到千梵身上。
图柏,“冷,别动。”
大氅里夹层了棉花,极为暖和,千梵还没从刚刚的举动中回过神,清俊的脸上浮着一层莹润的粉,他怔怔看着图柏,“你拿披风…”
图柏从马上探长身子要给他系住,“保暖呗,不用白不用,老杜平时可小气了。”
千梵感觉喉咙收紧,莫名有些发哑,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滑落进衣领,他看着这人笑嘻嘻的样子,一时有些失语,须臾后,他回过神,将大氅猛地拽了下来兜头强行披到图柏肩头,低声道,“披上。”
图柏,“可我不冷啊——”
话音没落,千梵已经再次冲进大雨中。
图柏抱着大氅,摸摸下巴,“又跑了啊。”
怎么跟兔子一样。
两人冒雨疾行两日,终于在第三日午后赶到了临封县。
刚进入县城,离得老远就看见县衙门口的屋檐下站了一群人。
图柏策马过去,从人群里滚出个胖乎乎的小老头,正是临封县知县李年,李年朝他身后张望,“就、就你们两个?这怎么够。”
图柏扬扬下巴,“李大人身后不正是人,况且李大人也能算个人吧。”
李年结巴道,“可、可我们都不会武功。”
图柏连下马都无,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挖路不需要功夫,从大人送信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天了,别耽搁了,我们这就去杨家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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