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着林江宇回来,都等了两个多月了。
武当剑观的宴饮还在继续,四方豪杰也仍旧络绎不绝地前来,不过张成和向来不是个长性的人,虽说武当山风景如画,薛元待他也极好,但他还是在这里待腻了想要下山去。可是林江宇迟迟不回来,没人给他扛包垂肩的,他便也走不了。
况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极少见到丁醉猫,据说这丁醉猫总和薛元混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全然不顾他这个忘年交。
又一朵桃花凋落,张成和再度无聊地叹了一口气,他却不知此时的林江宇已经走到武当山的山脚下了。
林江宇和南遥此刻正并肩行在蜿蜒上山的小路间,南遥有些怅然地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儿后问道:“你师父那时当真是这么说的?”
“嗯。”林江宇点点头,“在这之后他就变成石头了,我把他交给了先生,让他替我保管。”
南遥又是一阵沉默,有时他也会想念那时在宫里的日子,以及那时便嚣张自大的韩荣轩。
那日路中拦下太子车马,韩荣轩那番凌厉潇洒的姿态南遥永远不会忘记。
在南遥心中,韩荣轩向来有着一个不可替代的地位,如今韩荣轩已走,南遥却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无论林江宇如何宽慰,南遥的心中仍然觉得无比遗憾。
林江宇看出南遥的心思,轻声道:“等到了山上,咱们首先就去吧师父接回来,如何?”
南遥转头望向林江宇,淡淡一笑,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说道:“好。”
于是约莫几柱香的功夫后,张成和坐在了石阶上捶着蹲麻了的腿,不知叹的是第几口气。此时他忽然听见门外有响动,连忙抬头望去。
张成和年岁大了有些眼花,眯起眼睛只望见门口有一个模糊的男子的身影,可这身影并不像是张墨的,更不像是走路踉跄的丁醉猫的。但若不是这两个人又会是谁?张成和想不出来,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迎上去,刚想打个招呼却先是听那个男子开口说道:
“张老先生,别来无恙。”
声音有些耳熟,张成和愣愣地想了一阵儿,这时才看清楚来者的模样。
“尹......尹公子!?”张成和惊讶说道:“你......你怎么来了。”
男子轻浅一笑,说道:“张老先生以后唤我南遥就是,我是来替林.....啊不,我是来替张墨拿回他下山之前交给你的那块石头的。”
张成和望着猛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尹家公子,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抬手指了指屋内,吞吞吐吐说道:“石头在......在屋......屋里呢。”
南遥向张成和点了点头,迈步向屋里走去,环视屋里一圈儿随后小心地抱上了桌上的石头走出了屋子。
张成和依旧愣在原地。
“张老先生,多谢了。”南遥向张成和说道。
“啊......不用。”张成和挠挠头。
南遥礼貌地笑笑,抱着石头转身而去。
张成和兀自缓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随后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笑骂道:“张墨这小子还真有本事。”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薛二宝
本事不小的林江宇此刻正向薛元的住处去。自从得到了前世的记忆之后,林江宇便对武当剑观的地界极为熟悉,左拐右拐没两步便找到了薛元,但还未走近屋里去呢,先在门口大声叫唤了一句:“薛二宝。”
不必怀疑,薛二宝这傻乎乎的名字便是薛元的乳名,在如今的武当剑观,这个名字应该已是无人知晓。
林江宇上一世见到薛元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清和将他扔给了观中一个资历稍深的弟子照管,并没对他倾注太多心血。
不过这小薛元说来也怪,不愿跟着清和以及那个浓眉和尚,倒是很喜欢去高高的藏书阁找腰佩长刀的林江宇,蹲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他在书阁内清心静坐。
日久天长的,林江宇就同小薛元熟了络起来,他瞧着这小娃娃总挂着条清鼻涕傻呵呵的却又不失可爱,便给他起了这么个土里土气的乳名。
可是在小薛元刚刚懂些事了的时候,那一世的林江宇便殁了,几年前清和也同那浓眉和尚携手下山不知所踪了。于是武当剑观之后的事情,林江宇便一概不知。他也没想到那当年看起来资质平平傻里傻气的薛元竟然接过了武当剑观观主的担子,还将它经营得有声有色。
如此可见,三岁看老这话也不一定对。
薛元此时正和丁醉猫在屋中说话,听闻林江宇的在屋外喊的这一句,差点儿把嘴里的一口茶喷出来。
三十余岁的人了被人将如此幼稚的乳名挖出来大吵大嚷,实在让他的脸上挂不住。
丁醉猫却摇着酒葫芦呵呵一笑,向薛元问道:“薛二宝?这是在叫你?”
“当然不是。”薛元把杯盏一摔、衣袍一甩,快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推开门便见林江宇立在院中,甩着手中的一根草叶子,悠然笑道:“哟,薛二宝,你什么时候开始不流清鼻涕的?”
武当山这阵子来往的人太多,薛元以前并没有注意到林江宇,就算注意到了,当时薛元年纪尚小林江宇又太老,二人相见也未必认得出来,所以薛元现在只当面前的这人是不知从哪儿来的闲杂人等。
作为武当剑观观主,薛元向来以胸怀气度为世人称赞,如今他虽羞恼气愤,也只是皱了下眉头,稍稍平静下来后就挺了挺胸膛,洒然甩了下肥袖,平静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方来客?难道曾经与我相识?”
林江宇将手抬到半空中,微一犹豫又将手摆了摆,说道:“算了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跟你说不清楚,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武当剑观北殿背后的那几个闲置的屋子我要了。”
面对如今暂居观中的千百人都能应对如流的薛元听了这话却愣住了,心想这人也忒大胆了些,武当剑观的东西他居然敢如此大模大样地开口便要。
“二宝儿,你听到没有?”林江宇见薛元带愣住,便又唤了一句。
“你......你别这么叫我。”薛元咬牙道。
屋门此时“吱呀”一响,丁醉猫走出来笑吟吟接过话头道:“这么说......薛二宝还真的是你?”
被丁醉猫这么一调侃,薛元脸上竟泛起了红,在雪白衣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江宇抿嘴一乐,觉得薛元其实也没变多少,将目光从薛元身上移开,望向他身后晃着酒葫芦的丁醉猫,问候道:“老醉猫,你怎么也在啊?来要琴谱的?”
薛元闻言猛地转头,压低声音,疑惑地向丁醉猫问道:“你们两个认识?”
丁醉猫倒坦然,指着林江宇说道:“这小子是跟着张成和的小书僮,名唤张墨,野得很。”
林江宇挠了挠下巴,笑道:“啊......也对,不管叫什么吧,我今儿就是来知会你一声,反正那几处房子放在那儿也是闲着,不如舍给我。”
“不行。”薛元断然拒绝道,在武当剑观的原则问题上,他可不是往日那好脾气的道长,“武当剑观之物怎么能白白交给你这么一个外人,张公子还是不要说笑了。”
哪知林江宇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灿然笑道:“这样啊,薛二宝,你要是真不愿意白给就去找张成和要银子,他的腰包鼓着呢,随便你要多少。
薛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不许再叫我薛二宝,本人大名薛元。”
林江宇抿上嘴唇,心想真要是把薛元说急了结了仇便得不偿失了,耸了耸肩道:“行,薛元,薛道长。要钱的话去找张成和,那几间屋子我就先住下了哈。”说罢便大模大样地转身离去。
薛元被林江宇弄得一愣一愣的,缓了半天才转回身向丁醉猫问道:“张成和身边都是些什么玩意,怎么一点儿道理都不讲?”
姓丁那位呵呵一笑,这一会儿功夫又醉得不轻。
林江宇不讲道理却是说到做到,几个时辰后便果真在武当山那几间闲置的屋子中住了下来。这几间屋子挺宽敞,屋前还有一块小院子,只不过院中满是杂草,屋内满是灰尘,不过林江宇不在乎,指着屋前的院子滔滔不绝:
“若是我说啊,院里还是种上草药吧,那些东西你比较熟悉。屋子里的一切都要重新收拾,大概要忙上个两三天。”
南遥抱着石头,望着院子静静地听着林江宇说话,思绪飘散在天边,飘飘忽忽的也不知耳边声音什么时候停下去的,南遥疑惑转头,只见林江宇望着他眼神有些无奈。
南遥尴尬地低头一笑。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林江宇斜着身子靠上南遥的肩膀问道。
“想......”南遥提了提怀中的石头,如实说道:“想如果我们今生没有遇到会怎样,如果我们从来都没有遇到又会怎样。还在想......我们以后会怎样。”
林江宇挽唇笑笑,贴近南遥的耳边,轻声叹道:“这有什么可想的?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会离开,你不会再走,这样还嫌不够吗?”
南遥点点头,转脸望向身旁的林江宇,吻了吻他的额头,忽然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过往的温馨与遗憾全都埋没在了尘埃里,而今他二人守着这一方清明天地,彼此相依,定然是什么也不会再惧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