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韵像是很满意他的反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像再看一部最好笑的戏剧,捂着肚子笑得站不直,道:“舒不舒服哈哈哈哈哈,真希望一星被我打也是这个反应哈哈哈哈哈……”
话毕,她对着右脸又是一掌。她好像意在羞辱,而不是泄气。扶昊咬着嘴唇,不愿再露出一点儿痛意。这人就是疯子,他越表现的痛苦,她就越开心。
不知道打了多久,卫无轻都看不下去的转过了头。在他们普通弟子眼里,扶昊虽然温和,但一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就算他们俩一起躺在这儿,就算卫无轻被扇成了猪头,他也觉得扶昊会被人好好待着,而不是掴掌。可是何韵就是这样干了,卫无轻看着扶昊,就好像看着一个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人,被从神坛拉下来狠狠蹂.躏一般。
何韵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再一脚踹在他膝盖窝上,放开扶着他的手,任他因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往日干净整洁的白衣早已经被血和灰尘脏污了。扶昊的头被何韵死死摁在地上,地上的石子生硬地戳着他的肌肤,那些细小的疼痛像钻心一般,刺破了之前被何韵扇得麻木了的皮肤,那一瞬间屈辱和生理的泪水几乎是涌了上来,他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免得何韵看见了更激动。
却不知道,何韵见他这样强忍,反而越发癫狂,一手抓着他头发,强迫他扬起头看着自己,伸长的脖颈和喉结连成优美的弧度,憋住的泪珠早就染湿了长长的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颤抖着。何韵又轻抚着他脸颊,柔声问:“痛不痛?”
扶昊咬紧牙关不敢说话,沉默以待,害怕放出一丝呻.吟。
何韵冷哼一声,又是一掌:“不痛?”
“不。”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字。
不能示弱,不能示弱,绝对不能示弱……扶昊脑子里再没有别的念头,只剩下骨子里的叛逆在作祟。
见状,何韵冷哼一声,赤足把他踩在脚下,五指做成爪状,再慢慢收拢成拳,扶昊身上的白绫也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紧,几乎勒的他喘不过气来,扶昊不得不松开牙关,鼻子嘴巴一起疯狂吸进空气和地上的灰尘。
卫无轻终是不忍,跪爬过去哭着道:“算了吧,算了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不要犟了。”
之前砍那些无穷尽的无头鬼本就已经让他的经历消抿殆尽,此时此刻身心受折磨,他只觉得越来越昏昏然,眼前越来越模糊,虚弱气音道:“不。”
最后一丝气力全无,他眼前一黑,总算是晕了过去。
可耻的庆幸啊。
黑暗里他似乎听见了一个温柔妇人的声音。
“小少爷要不要喝粥啊?”
“什么粥?”
“银耳粥啊——”
他倏地睁眼,而眼前不再是那个昏暗的地洞,刺眼的阳光照耀过来,让他不得不眯了眯眼,再看清他身旁的场景时,扶昊呼吸一滞。
扶家后院!
此时大约是春天,后院里百花齐放,白色梨花簌簌落下,春风吹拂着人好不安心,梨树下一五岁儿童抱着诗经,摇头晃脑地读了没一会儿,看着师父走了,立马耷拉下脑袋,把诗经扔到了桌上,看起来十分可怜又可笑。
扶昊嘴角微扬,那是五岁时的他。
几乎是同时,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偷偷溜过来,笑着拿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你看,我又弄来了一本神话话本!”
这是哥哥扶微。
五岁的扶昊激动得差点从凳子上跳下去,双手搂着扶微就像抱着宝贝一样撒娇:“哥哥现在就念给我听嘛!”
扶微打心底喜欢自己这个弟弟,正要坐下给他讲故事时,突然有妇人声从另一边走来。
扶微一惊,摸摸扶昊的头:“哥哥还得练字!晚上来给你讲故事!”
扶昊虽然不舍,但也知道扶微是偷跑出来的,只有撒了手让哥哥逃命去了。
那两个妇人走进,一个是爹爹新纳的小妾,一个是他们的二姨娘。
二姨娘和他们娘亲差不多大,关系也很好。扶昊十分亲近她,但是那个小妾太过于花枝招展,讲话也让人听着不舒服,扶昊本能地讨厌她。
扶昊跑过去抱住二姨娘的手。
二姨娘没有孩子,对扶昊十分亲切,她温柔地摸着扶昊的头,笑:“要不要和姨娘去吃银耳粥啊?”
扶昊用力的点头,一本正经道:“我再也不能吃到比姨娘的银耳粥更好吃的东西了!”
两个妇人都被他这马屁精样子逗笑了。
事情发展到这儿,扶昊笑容一僵。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他这一生的噩梦……
那位二姨娘给他煮了银耳粥,他喝了之后上吐下泻,浑身发热,差点死掉。
二姨娘百口莫辩,被关进了扶家地牢。扶微和娘亲天天红着眼睛守着他,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没了。
五岁的扶昊颇为懂人情世故,一直等到娘亲不在了,才偷偷拉着扶微问:“二姨娘呢?”
扶微怒道:“什么二姨娘!那个贱货早就被关起来了,等爹爹和各位长老商量好,看我们不要她狗命!”
小小的扶昊突然哭了:“不要这样!这肯定不是她干的!”
他又不是第一次喝二姨娘煮的粥,喝了几年了,就那一次出了问题,究竟是意外还是别人插手了都不知道。况且从小到大,娘亲只在意哥哥,似乎总觉得他是多余的,爱管不管的样子。若是没有二姨娘,他早就在三岁的发烧中死掉了,二姨娘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对他下手……
扶微以为另有隐情问:“你怎么知道不是她?”
五岁的扶昊自然说不清楚那些复杂的东西,他只知道二姨娘是真心对他好的,不论动机是什么。
他哪里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他,他只是不想失去一个爱他的人。
扶昊不会说就只能哭,不停地哭,日日夜夜的哭。
一日夜晚,他如何也睡不着,干了平生第一件叛逆的事。他自己乱七八糟地穿好衣物,怀里揣着两个白面馒头,跳窗一个人在黑暗里寻着地牢的方向,他想告诉二姨娘:我相信你,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你的。
深夜的黑暗,对于一个五岁小儿来讲,简直就是地狱。他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跑到地牢大门附近,他躲在墙后……
“不是我!!!我没有——”
他耳尖地捕捉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喊声,那是二姨娘的声音。虽然已经变得嘶哑无比,他还是听了出来。
他疯了一样地跑过去,看见她浑身肮脏,披头散发,素日里的优雅全无,被押进了一间院子里,院子里站着几个妇人,其中正中间的穿着打扮雍容华贵,正是他那尊贵慈祥的娘亲,还有以前站在二姨娘身旁的小妾。
此时此刻扶母面色清冷,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二姨娘。
扶昊原本踏进门槛的脚,不自觉地收了回来。小小身子颤抖着,只伸出一个头看着里面。
二姨娘被他们塞进了一个麻袋,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了好多只野猫,叫声凄惨瘆人。扶昊呆呆看着他们,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直到他们把猫扔了进麻袋,并用鞭子鞭打麻袋,麻袋疯狂蠕动,那个麻袋里的女人发出比猫声更恐怖的惨叫声,扶昊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两腿直打颤,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啊!”
稚童恐惧的尖叫声让所有妇人看向了门口。
扶昊跪在地上抱着头,双眼发红,死死盯着疯狂攒动的麻袋,怀里的白面馒头掉了出来。
扶母第一个反应过来,立马呵斥下人:“停下!把猫弄出来!”
院里所有下人都一直很喜欢这个长得极为可爱的扶小少爷,看他哭成这样心里不免满满愧疚感,总感觉自己像偷情被抓了一样,心虚地把麻袋里的人和猫全部弄了出来。
接下来那个孩子看到了他这一生都忘不掉的画面。
曾经温和的二姨娘浑身是血趴在地上,脸正好对着他,凌乱的黑发遮在她面前,黑暗里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眼里的情绪,大约就是恨吧。
这个插曲,就好像是深夜里的噩梦,扶昊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卧寝的,好像是扶母把他送到了扶微房里,扶微一直抱着他哄着他,心疼地看着自家弟弟一边抽泣又一边咬着嘴唇不愿哭出声的样子。
从此扶昊只要看见猫,就会被吓得打颤,转身便跑。唯独在扶微身边,他才会有一些安全感,直到扶微二十岁成为家主,扶家大院彻底没了猫的踪迹。
最尴尬的时他和娘亲的关系,扶母厌他吃里扒外,他厌扶母两面三刀。如此互相不待见,彼此躲着,传话靠扶微,这么多年也相安无事地过来了。
自那之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强大的人,没有保护所爱之人的资格。
一个孩子就这样成长了,只不过踩在一条人命上的成长,真得太昂贵了。
……
扶昊惊醒过来,又回到了阴森黑暗的洞穴,他动一下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连脸都在疼。
等他勉力看清眼前场景,发现卫无轻的重影都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见他醒了,才不哭:“你终于醒了!我好怕你就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