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我只是想看一下她长什么样子。”晚黑看似依然冷静,扶昊只好收了手,赶紧跟了进去。
等他们进去时,那二十出头的女子却已经没了气撒了手,苍白的唇苍白的脸似乎在告诉人们,方才的生产是如何消耗尽她全部的气力。那双原本应该灵光流转的金黄色瞳孔已经全然涣散无光,忠心的丫鬟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小小的人儿大哭。哭着哭着她脸色便狰狞起来,她把襁褓里的孩子放在了女子枕旁,一双玉手扼住那婴儿的脖颈。她竟然要杀了这孩子!
“你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出生!”
“畜牲的儿子还不就是畜牲一个!克娘的贱东西我祝你早死早超生——”
扶昊藏在云袖下的手微微颤抖,这时候的孩子是何其无辜?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么大的怨念?
屋子外的人听到声音,总算感觉不对劲,冲进来抢走了孩子。
“你疯了吗?!”老爷气极不停踹着那十几岁的丫鬟。
丫鬟已无喜无怒,双眼呆滞,真疯掉了,混不觉身上痛楚,喃喃自语:“小姐啊,你为了他,哪里值得了?哪里值得了……”
她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一头秀发已经乱糟糟,浑然一个疯婆子样。就在众人放松对她的看管时,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爬了起来,头直直冲着墙壁而去,眼见一下秒就要血溅当场。扶昊却眼前一黑。
被晚黑遮住了。
晚黑蒙住了他的眼睛,拉住他的手往外面走后才放下手,轻声道:“不要看了。”
“好。但是,我现在还能离开这儿吗?”扶昊以为晚黑改变了主意,不希望他陪着了。
“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只是让你别看她自尽的样子,太丑了。”晚黑扯扯嘴角,好像是笑了以下,只是这个笑还不如没有,反而让扶昊更担心了。晚黑看向那边屋子,屋里的闹剧还在上演,他却不想再看,道,“我好像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了?”扶昊问。
“就在看见她的尸体时,我想起来了很多事。”晚黑一边说,一边展开手掌,低低念了句咒,那香炉又出现在他的手心上。
它显然也看完了刚刚那一幕,气得浑身颤抖,少年音颤抖道:“主人为什么要再看一次这些东西?您当初明明……明明是想把他们都藏起来才炼出来我的啊。”
晚黑看着那香炉的眼神已经和最开始的冷漠不同,有了几分温和:“我失忆了。”
那香炉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是谁!?谁能伤到您?”
晚黑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忘掉了很多。但是刚刚那一瞬间,又想起来了很多。”
香炉惊讶地沉默了,若是它能变成人形,现在一定是目瞪口呆状。扶昊心想,谁知那香炉竟然真的自己变成了少年模样。那样子看起来大约十三四岁,一头长发被懒懒地束着,脸上还留着婴儿肥,煞是可爱。但此时他那稚嫩的五官拧在一块儿,一副快哭了的样子,想扑过去抱住晚黑,却被晚黑一只手拦着了。
“呜呜呜呜……太狠心了!还要公子再重新体验一遭那些恶心的记忆!”
“够了,墨痴。”
扶昊难得看见晚黑揉着眉心无语样,心疼中也不免觉得好笑。
“接下来,我只想随意挑一些看,你能做到吗?”晚黑严肃道,“不要浪费太多时间。”
墨痴跪坐在地上,乖巧点头。
“好。”晚黑展开手心,那少年又变成了香炉,安稳躺在他手上。
再是一阵灵光乍现。这次晚黑及时地拉住了扶昊,场景随着灵光波动变换着,又是一副扭曲样,天旋地转后,扶昊被晚黑安稳扶着着地。
此时场景中的人也不再是那些夫人老爷了,而是一堆意气风发的世家少爷公子哥们。其中走在所有人最后面的,就是扶昊他们最熟悉的面孔——十七岁的苏银。
这时的苏银比起晚黑来,面色更为清减,略显消瘦,但身板挺得直直的,黑发规矩的拿了银冠束着,看着十分精神。只是那稍微消瘦的脸,和有些老旧的衣服,让人们一目了然——他在苏家过得不好。
这时年仅十七岁的苏银似乎永远都走着人畜无害的淡淡笑意,任谁和他讲话,他都是微笑着地听,哪怕那些人是在暗讽他庶子身份,他也面不改色。
逆来顺受,是他在苏家的生存法则。
苏家嫡子被所有人簇拥着在正中央,意气风发好不热闹,恰好和苏银形成鲜明对比。看样子他们苏家只有这两位公子。
“苏公子这场定要拔得头筹!”
“那可不,我们苏兄一直都是蝉联啊。”
众人马屁拍得他晕头转向,立马狂话就说出了口:“我在,又怎么可能会让别的小屁孩抢了第一?”
这话也是在暗暗针对苏银了。
这是苏银第一次参加众世家公子的射猎大赛,苏银在苏家一直被那位假装慈祥和蔼的正母整得够呛,但无奈他资质非凡,始终努力上进,不管正母怎么为难他,他还是轻轻松松超过了大他五岁的苏家嫡子,苏秉也不差,只是苏银的资质太强了。自小就被捧着的苏秉,怎么喜欢得了半路杀出来的苏银?就在他和正母的潜移默化下,整个苏家没人瞧得起苏银。
对这些不公平的待遇,苏银没有生气没有反抗,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有些郁闷。他从来没有抢哥哥风头的想法。但他只是很轻松地去做了一些事,就超过了苏秉,他能怎么办,他也很委屈……十七岁的苏银,真真是十分不露锋芒逆来顺受的人了。
扶昊自问同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的话,他能忍住不拔剑和那人打起来都难。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敲了声钟,所有公子都像是饿狼似的,背着自己的弓箭骑着马冲了进去,所过之处,扬尘一地。
但是苏银一个人还傻乎乎地站在入口。
中年男子好心走过来几步,慈祥问:“公子为何不进去呢?”
苏银手持弓箭,半仰头看着那个站在高处的中年男子:“我没马。”
此话一出,别说扶昊无语了,就连晚黑都忍不住挑眉。中年男子目瞪口呆,指着他,不解道:“你家里没给你马?”
“没人告诉我需要马。”苏银的语气竟然有两分委屈在里面。
扶昊嘴角不自觉上扬,这委屈的语气倒是和晚黑某些时候和他装可怜时委屈的语气重叠了,现在的苏银和那个总是在他身边装小孩儿的晚黑真得是很像很像了。
中年男子摇摇头:“你回家玩去吧,明年再来。”
“不。”苏银抱着弓箭,白皙未褪去稚气的脸上,一双眼眸露出坚毅道,“请问,我没马可以进去吗?”
“可是可以,但……”中年男子扶着胡须,话还没说完,再低头看向下面,苏银人就没了影。男子气得跺脚,“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听话了!!!”
扶昊好笑,跟着晚黑朝着苏银离开的地方走去,一个人步行对抗那些公子,其中危险可想而知。
“真是有毅力啊。”扶昊由衷佩服道。
“真是蠢。”晚黑却毫不犹豫地嘲讽了。
嗯……好吧,反正是你自己,你觉得蠢就蠢呗。扶昊苦笑。
苏银一人忽而躲树上射箭,忽而躲在树干后偷袭,不知不觉竟然也猎到了一头雄狮。真真是资质过人,要是苏秉看见还不气死。典型的人比人气死人。
这个狩猎比赛,是靠狩猎到的狮子数来评比的,通常长者们只会放三头狮子在里面,公子们捕捉到的动物不同,得分也不同,但是一头狮子可以比过所有其他动物。很多能力一般的公子,都是对狮子又爱又恨。
苏银这次运气爆棚,一次又一次次碰见狮子。
对于苏银而言,这个比赛就是:碰见狮子——杀掉狮子——再碰见狮子——再杀掉狮子。他就像在玩一样。看得扶昊汗颜了,虽然他在家也是各种被吹资质过人,但是和晚黑一比,果然还是俗人一个。这也不能怪扶昊比不过,苏银可是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的自修飞升成神的人。要知道在三百年前,苏家庶出公子苏银自修成神,可是被当地人夸烂了的故事。
等三头狮子都被他弄死,他才发现一个问题:他带不走这些狮子啊?他没有马。
苏银郁闷地坐在狮子尸体旁,呆呆望天,不知下一步怎么办。
“蠢。”晚黑又骂自己。
“……”扶昊忍住了捂住他嘴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扶昊都和晚黑跑到树干上躺着休息了,他们这儿才传来马蹄声。苏银大喜。
来人正是苏秉。苏秉猎了半日没看见一头狮子,急得满头大汗。却见这边貌似有狮子躺在地上,他正冲过来想捡现成的,却不想和坐着的苏银四目相对,好不尴尬。
实际上尴尬的人只有他,苏银一点也不尴尬,而是喜道:“大哥!”
“你怎么在这?!”苏秉震惊了,他连马都没给苏银,苏银怎么还是捣乱来了?
苏银笑道:“哥哥开玩笑吗,我本来就在请柬内,我当然在这儿。”
苏秉指着那地上的狮子,艰难道:“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