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点墨(六)
颜丹青一脚迈出鬼门关出了冥界,心里想着是回沐溪涧,然而他迈出来抬头却见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他不禁愣了一下,脚下一顿,心道:怎么会被传送到这里?
一边疑惑一边往仙人阁的废墟走去,他没有回头也不知道,雪地里,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没有留下脚印。
废墟被白雪掩埋,断壁残垣的房檐上,每一只瑞兽仿佛也不再骄傲。触目伤怀,颜丹青走向了无量堂,那是他最不愿去的地方,而如今,也只有无量堂还孤孤单单的屹立在废墟之中,东面的墙看上去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形无影,比鬼还要像鬼。他缓缓走近,却见无量堂内站着一个人,一个同他一样身穿仙人阁校服却如雪一般的白色。
“……殷渎?”
颜丹青有些不确定,他只看到了那人的背影,从他手里的佩剑上隐约能看到一轮被划花了的弯月。他记得这轮弯月,那是唯月楼的家纹;也记得这把剑,那是殷渎的佩剑泓乐,但他现在却不敢妄下定论。
当时在萧家的时候,尧天其实并未真正把殷渎杀死,那是颜丹青最擅长伪装的假死。利用冥王印,除了他,谁也分辨不出那人只是一时的假死。
殷渎和颜丹青并没有太多的接触,摘月之战的时候两人也没有交过手,可以说除了在明镜亦非台一同听学时说过几句话外,两人可能连同窗都谈不上。但在萧家的时候,殷渎突然求他们配合演一出戏,一出他被人杀死的好戏。
这么一出戏当然就是演给暗中观察的商单看的,颜丹青没想到,殷渎其实骨子里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泓乐,他外表的阴毒,都是演给商单看的。殷渎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亲,为了他母亲能够好好的活着,他需要商单为母亲续命。
那天晚上,尧天扔给他的那幅小人儿图其实是由密密麻麻的凸起组成,又细又密均匀分布在画纸上,看起来和普通画纸无异却是大有门道。天很黑,商单又在暗处,就算是近在眼前的殷渎也在担心他们到底要怎么帮他。
是盲文,他一摸就感觉到了,几乎是眨眼间,他便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原委,联合尧天帮着殷渎演了这一出大戏,并久久沉迷戏中。
无量堂中,殷渎白衣胜雪,没了之前的阴邪之气,多的是仙风道骨。听到动静转身,他微微一愣有些吃惊,旋即一笑忙恭敬的垂眸颔首道:“殿下。”
殿下?
颜丹青有些奇怪,他穿着仙人阁的校服还喊他殿下,这又是唱的哪出?
他心里疑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默默向后退了几步,退至门口时就见殷渎已经抬起头,皱眉打量着他。
殷渎道:“殿下,你这是……在忘川河里洗澡了?”
“???”
颜丹青觉得事情很奇怪,也不说话转身拔腿就往外跑。他不知道殷渎突然发什么疯,他只知道如果再在这里耽搁一会儿他就会发疯。
殷渎见他突然神色肃然转身就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跟了出了追在他身后,没命的追。一边追,他一边喊道:“殿下,你等等我啊!出什么事了吗?你别跑那么快啊!我还有话要说呢啊!我还有话没说呢!”
颜丹青一声不回死命狂奔,他不想知道为什么殷渎会穿着他们家校服站在他家,因为现在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去辉京,那里鬼气最重,顾千珸一定会在那里,他要去有顾千珸在的地方。
拂松距离辉京不远,却不像临安条条官道一路畅通。奔至山脚,颜丹青便召出殊途剑想要把自己传送过去,然而殊途剑好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根本拔不动,看上去也是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灵气可言。
身后,殷渎追上了他,气也不喘召剑出鞘一把拎起他放到自己的佩剑上,寒风呼啸他只能大声问道:“殿下想要去哪?父亲吩咐过要我在这里等你,听你派遣。”
父亲?你父亲是谁?颜丹青心道:这殷渎不会是因为母亲的死打击太大出现记忆混乱了吧。
不过想想他也有点理解,毕竟他当初被迫与顾千珸分开,被阎罗他们关在冥王殿的时候,也因为太过思念导致他喝完孟婆汤后竟真的忘了一切。
颜丹青认真思考了片刻,他现在没有灵力,既然殷渎肯帮他,那就是又多了个帮手。虽然他很不情愿,毕竟他和殷渎不算很熟,但眼下多个帮手要比多个对手好了不止一点点。
想罢,颜丹青郑重的理了理抹额,严肃道:“去辉京。”
话音刚落,殷渎一手结印一手拎着他的衣领,化为一道虹光朝辉京飞去。颜丹青只是有些惊讶的眨了两下眼睛,殷渎怎么会他们的化光飞行,他的修为不该会这样耗费阴气的术法啊!
他还来不及多想,就被殷渎丢了下去。
颜丹青无语的看他一眼,心道:拎着他的衣领欺负他矮也就算了,还不好人做到底把他安安稳稳送到,竟敢直接把他丢下去。然而他收回目光,就见下面站了不少黑衣如墨的男子,个个身形高挑器宇不凡。
这可真是应了鱼浅的那句话了,欺负他矮也就算了,还把他扔进巨人堆里,当真是……什么狗了。
皇城上的城墙上站着十几位黑衣如墨的男子,个个手扶佩剑严阵以待。城墙的最高处,一位中年男子也是一袭黑衣如墨,然而他却不似其他人的肃穆凛然,而是悠然负手站在最高处俯视整个皇城。
颜丹青白衣嫣红,如鬼如魅,从天而降。额间家纹抹额茭白如雪随风翻飞。
他一眼就看到了城墙上那道他朝思暮想的俊逸身影,他鼓足了气朝那人大声喊道:“嫣娘,我回来了,你想我吗?”
城墙上的顾千珸一怔,抬头就见颜丹青一袭红衣如血狼狈不堪的模样,又见他快速坠落似又想起什么,脸色一冷他召剑出鞘。不管最高处的父亲如何面色铁青的怒视的着他,怒视颜丹青,众目睽睽之下,他捞过颜丹青抱在怀里,赌气似得狠狠吻了下去。
说是吻,其实更接近于撕咬。颜丹青有点懵,顾千珸居然咬他了,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咬他了。
落地之后颜丹青还是懵的,捂着嘴怔怔的看着顾千珸。顾千珸也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盯着他心口的血洞脸色更冷了,似寒霜冰雪般冻得颜丹青打了个冷颤方才回过神来。心虚的低下头去,声如蚊蝇小声道:“我这不是为了早些回来见你嘛,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一样。”
顾千珸沉默不语,仍是直勾勾盯着他。颜丹青心虚的低着头,突然他抬起手掌心脏猛地一紧,他现在……是透明的。
献祭冥王印果然对他还是有影响的吗。来不及感伤,颜丹青看了看天空对顾千珸道:“九大厉鬼呢?我感觉到了他们的鬼气但怎么看不到他们?”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利剑出鞘的声音,一人冷声道:“你是商单的义子,殷渎?”
颜丹青闻声望去,果然是殷渎,只见他被一圈黑衣男子包围,求救一般望向他。颜丹青又懵了,他有点不相信这是殷渎了,这眼神这动作明显是他冥王殿的白面小鬼啊!
他怔怔喊道:“泯泯?”
殷渎无语的看他片刻,摇了摇头,变回之前仙风道骨的模样,道:“殿下,请帮我解释一下。”
“……”
颜丹青摊手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要我怎么解释。”然而他说着帮不了,却看向顾千珸道:“他刚刚帮了我,你能替他说说话吗?”
他看得出来,那些人与顾千珸的衣服样式一样,应该是同一门派或是家族。他之前一直没发现顾千珸的黑衣其实和慕容府的有些不同,只因为他比起衣服还是对人更感兴趣。但现在,当他看到这里的其他人时他才发现,这样式比着慕容府的要复杂,单是上面不易察觉的龙形暗纹,就是慕容府不能比的。
殷渎见他好似忘了自己,喊他道:“颜丹青,我知道阎罗在哪。”
闻言,颜丹青就不再打量顾千珸的衣服,忙问他道:“阎罗在哪?”
殷渎正要回答,就听一人冷哼一声,道:“颜丹青?”
那人正是位于高处的中年男子,他说着颜丹青的名字却是看向了他身后的顾千珸,目光似刀似斧。颜丹青蹙眉盯着他,片刻,他拱手道:“在下颜丹青,敢问前辈是……”
中年男子哼道:“你也是够胆,再此报上名号不怕再死一回吗?”
顾千珸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冷声道:“父亲。”
中年男子面色冷峻,如果他刚才那句话是给颜丹青浇了个透心凉,那么他现在这句话就像是一把揭开他心口的血痂,痛得他几乎脑袋空白忘了呼吸。
中年男子看向顾千珸缓缓道:“即使我不说,你也一定看得出来,他心底也一定清楚。”说完,他看向颜丹青一字一句冷冷地道:“你已经死了,并且,不久就会灰飞烟灭。”
颜丹青怔怔的看着他,一旁被围起来动弹不得的殷渎着急的朝他喊道:“殿下,你别听他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过是灵力耗尽暂时如此,等过段时间就会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