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神庙前香炉没什么香火,修得倒还古朴,周围也算干净,定是有人常来打扫。赵烈在门外遛达了一圈,便推门而入。
一进门,只见神案上摆着个香炉,上面有几枝新添的香,一块小方桌立于神案前,笔墨纸砚样样齐全,那提笔在笔上细细描画的,可不就是张衍!
赵烈吃惊不小,倒不是因为他识得张衍,而是那次被撞破女装之后,他根本不想再看见此人,却偏偏在这里遇上,真是冤家!
张衍仍穿着那天的粗布蓝衫,似乎画得入神,赵烈站了会他才抬头,见来人是他,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一眼,继续借着庙里窗户的天光,埋头作画,画得似乎不太顺手,想一想,画几笔,再想想,添几道。
赵烈不免心生疑窦:这边树木遮天蔽日,怎么如此正好,正对着窗口的树木倒极巧地缺出个口来!他走到窗前,正要细看……
“赵公子,别遮了光!”张衍头也不抬,道。
赵烈一步退回来,心里不快,走到他身边,看了看画,便道:“不行不行,和你师父,不知相去几千里!”
张衍这才复直起腰,仍不看他,提着笔,皱眉看着自己的画,问:“真的么?”
“那是自然。同样是画荷花,你的笔法笨拙得多,不够老练,而且用色也不太好,你看,这里……”赵烈胡乱一指,“不是渲染得太过了么?”
张衍好看的眉皱得更厉害了,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我看他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画出来就不一样?”
赵烈从来是个不太说话的,不知为什么,碰上这个人,竟觉得可以嚣张起来,全然忘了他抓着自己的把柄,斩钉截铁道:“怎么不可能?不信你自己拿了去问他!”
张衍看了看天色,还不到中午,便道:“早了些。”
赵烈看着他,心里更奇,问:“早?哪里早?”
张衍这才瞥了他一眼,不说话,只把自己画迎风吹干,细细端详起来,好像真能看出和杨冕的画有什么不同一般。
赵烈觉得好笑:“你是哪家书呆子?竟这般痴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弄个功名!”
张衍猛然抬头直视他,良久才道:“你懂什么?有了功名便好么?做官什么滋味,你当我不知道么?”
赵烈一愣,好似看见那双眸子突然亮了下,再一看,张衍又换上淡漠的神情,对着阳光,好好看自己画。
他只感到眼前这人说话处世,似乎比自己还不懂人情世故,或者说,人情世故,根本不在他眼里。若是在赵家,人人比着老练懂事,这样的人也算是见所未见。
中午回家,他的心情也好了些。下人来唤,说老爷叫他,他便去了,结果是叫他上杨府去,取前次父亲和他们游西湖画的荷花图,看来父亲极为重视这画,还舍不得叫下人去拿。
行至杨府,赵烈一进门,就见庭中一个大池,里面有些残荷。他继续和来引路的管家往里走,到了杨冕画室,只见这偌大画室的墙上全挂满了荷花图,才露尖尖角的、含苞待放的、半开半合的、完全盛放的、独枝的、一大片的、白天时的、夕照里的、白的、粉的……等等等等,他好像入了个荷花的世界!
他看得瞪目结舌,良久才赏完,目光移至案前,却没有人。
还要等多久?他思忖道。走出门外,对面廊里似有人声。他见四下无人,心中犯奇,便循人声走去,原来这廊尽头一转,竟有间大屋子,朱门虚掩,人声便是从里面传来。
他进了大厅,里面还有个珠帘。声响越发大了,竟是张衍和杨冕的声音。
他不禁生气:把我晾在那等,自己倒在这说笑!
便走过去,正要掀开珠帘,却被眼前景象惊在当场:帘内一张榻,十分之大,榻上有个男人,光着上身,手撑床席,背向杨冕,而榻上杨冕也是身衫凌乱,却面含微笑,正在那男人背上作画,赵烈不禁朝那男子光滑白皙的背上看去,几片墨叶,一朵白莲,在那男子微微弯曲的背上竟好似随风摇曳一般!
杨冕显然已经画得忘我,竟不知帘外有人,只顾笑着,一手画,一手便去褪那男子下身的裤子。
“怎么?”原来那男子真是张衍!声音倒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还画不够么?”
“地方不够,再褪下点才好,不然便显得挤了。”杨冕道。
张衍看不见杨冕表情,赵烈当然看得到!刚才那场景,在他看来,虽非翻云覆雨,却也已是云雨欲来,别有一番淫-糜滋味。他只觉得杨冕虽不是看来循规蹈矩之辈,但亲眼所见他手上如此,嘴中又这般,心中还是十分惊惶,自知应该掉头就走,却全身热得慌,目欲穷尽,两腿若灌铅般,动也动不了。
张衍倒还干脆,也不费口舌,便自己伸手去解裤子,顺势扭头一看,望见了满脸通红立于帘下的赵烈,动作不禁一滞。杨冕本来还笑吟吟地看着张衍动作,见他如此,也转过头来,看见赵烈,脸色大变。
赵烈知坏了事,又觉下-身肿胀难受,不知哪来的力道,拔腿就跑,直直冲过走廊,按原路跑到大门口,喘了口气,还是不够,又往家里跑去。轿夫在后面急得直追也追不上。
到了自己房里,他二话不说,抱着被子直喘粗气,下-身这才平复了些,他松了口气,闭上眼,张衍那背带白莲,青丝垂面的样子又出现在脑海中。他深深叹了口气,将手伸向了股=间……
一连几日,赵烈都觉得魂不守舍。虽没人注意,但自己却痛苦异常。就算不去想当时张衍,也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上一般,又怕父亲想起怎么没拿回画来,更是七上八下。好在过了两天,杨冕自己派人把画送了过来,赵老爷虽责怪赵烈,但由于对此画十分满意,便没怎么计较。
那天,全家人都被叫到房里看那幅映日荷花图,人人称奇,一片啧啧声。只有赵烈面无表情,他看那晚照中白莲似粉非粉,只觉得无处不情-欲,拼命稳定心神,空咽口水,才渡得一关。
回到房内,他几近崩溃,怀疑自己怎么如走火入魔一般,咬了咬牙,叫王实把堂兄请来。
堂兄赵爽不爱读书,虽也聪明,只爱和赵毓一块玩儿,见赵烈叫他,不免心里有些奇怪。赵烈也顾不上平日拘谨,把他拉近身前说了几句,堂兄拍手大笑:“原来是这种事!包在我身上!”
下午,他们便去了赵爽常光顾的一家青楼。赵爽素不爱太过纤细的女子,所以老-鸨迎上来,身边带的都是珠圆玉润的姑娘。赵爽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个姑娘笑着走到赵烈身边:“这位公子生得好秀气,把我们几个都比下去了!”
赵烈最恨别人说他女气,当下沉了脸,老-鸨见状,忙道:“别乱说话!扶公子进去好生伺候着!”
赵烈也不是第一次行事,对着这种勾栏女子却下不了手去,一伸手,就觉得父亲就在眼前瞪自己,心里直骂自己没胆。
那女子见得公子哥多了,知道他不敢,自己把衣服半解了,轻轻拿了他手,往自己酥胸上按,赵烈只觉得热血上冲,却又不是想和她做什么,当下顾不得脸面,告了辞出来,后面让堂兄打点,自己叫了马车回到赵府,一进门便翻箱倒柜拿了一件最新最华丽的女子衣衫出来,顾不上梳妆打扮,只紧锁了门,套上那女装,便躺在床上,想起张衍那时的模样……
这次事毕,赵烈更自我痛极,万分懊恼,羞耻不已,本来喜欢易装已不太容于世,现在竟着女装想男子!他甚至觉得无颜面再苟活于世,终日郁郁。
王实看主人这样,心里着急,便拉他上街逛逛。半路竟遇男子调戏,本来赵烈一向不爱惹 事,也知自己这张脸招非,常甩袖便走。这次情绪极坏,怒火上冲,狠狠把那男子揍了一顿。那男子竟招呼兄弟来打,赵烈哪肯迎战,自然拉着王实就跑,不知绕了几处街市,见后面无人赶上,才停下来喘气,却发现这条街旁都是些小商小贩,看来自己平日极少来此,沿路走下,到街角处,就看到一处画摊,一个书生在挂画,两人一看,怎么都是荷花图?再看那书生,便是张衍。
张衍还是身着粗布衫,神态淡然,只是生意清冷,都是冲他样貌来的女子,所以有点悻悻之意,却也不十分强烈。
赵烈只觉先前不见,想得慌,如今见他从从容容在自己面前,倒不觉得什么了。当下身心也舒畅了一些。
“张兄。”赵烈走上前招呼道,“你怎么到这里卖画了?”
张衍好似认得他声音,并不看他,只道:“被你那日撞破,我也明白了些,自然不肯。那人自觉撕破了脸,便不留我了。”
“那人”自然是杨冕。张衍说得是自己不从他,杨冕觉得相对尴尬,无法再尽师徒之谊,便不再教他。
赵烈叹道:“张兄,你怎么会这么不识人事?都做到那份上了……谁会在他人身上做画啊?”
张衍这才坐到身边一张竹凳上,嘴角一勾,自嘲般说道:“于我,他总不过是在山神庙里画荷花的孩子,借我背用一用又何妨?况且那花不也画得不错!哪里知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