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寅七强撑着眼皮,不断扎着,瞳孔中倒映出叶习沐的面孔,映出叶习沐那双墨海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平日里总是清冷、自持的,在见面的第一次,便撞到了她的心,然而在此时却如失群的幼鸟,失措无助。
然后,她看到那张面孔忽然地近了,再便就感到唇上一温。
叶习沐也不知是很明白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只不过是遵从本能,想能够触碰到柳寅七,来确认她的存在,以安慰自己的心。
然后在脑子开始降温后的一秒,她才想起了那中年道士还正在一旁。
柳寅七的面颊烫了起来,倒是清醒了写,注意到她的目光,便也转头看了过去。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晕了过去,而现在,自己是在道观?
“咦,孙师叔,你怎么在这。”
“咳。”那孙道士轻轻咳了一下以掩饰尴尬,好歹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脸上的神色也没有显露出多少,就当刚刚那一幕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回答,“刚刚叶小友和你师兄带你回来,我担心你,就在这看叶小友帮你治疗。”
“我出什么事了?”柳寅七强撑着试图起身,便看到了自己身周设的阵法,还有那枚没来得及收起的,带血的印符,这使得她有些慌。她记忆里,只有她在使用疾行咒赶往道观时,突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事,没有什么大问题。”叶习沐安慰道,故意将问题说得轻松,“就是蛊虫闹了点幺蛾子,我刚刚已经压制住了。”
柳寅七张了张嘴,还是将疑问咽了下去,换了个问题问,“那我现在是需要休息一阵么?”
叶习沐沉默,她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种茫然而掌握不到下一个步骤目标的状态一直缠绕着她,她只是尝试着,努力地去寻找一切的可能性。比如她现在就不太确定,如果让柳寅七静养,时间继续拖下去的后果,会是更可能导致情况进一步恶化,还是或许能自行好转。而柳寅七眼下的情况,也的确无法再奔波了。
她只能凭直觉选取最有可能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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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置好柳寅七后,第二天一早,叶习沐便上山了。
她最后决定的是,让柳寅七留在道观中静养,然后她独自去寻找那个下蛊之人。因而她想着先到涂山山顶去,方便准确的定位。孙师叔本想让阿满他们陪着她一块去,但是被她拒绝了。阿满几人,虽然身体强壮,但也只是普通人,参与到这些事中没有好处。
她上山的时间很早,天还只有蒙蒙亮,山中雾气重,四周都是白茫茫地,远一点都会看不清路。走了一阵,她衣服都被雾气打湿了,冰冰凉凉地钻入她的衣袖衣口,整个人都像是沾了水的毛巾般,都沉了几斤。
昨天晚上,她一直陪着柳寅七,两人便也聊了许多事,特别是关于涂山的。
据柳寅七说,涂山这名字,最开始其实是被换作秃山。而“秃山”这种名号,自然不是胡乱取了的,多少有个由头,而所谓“秃”,顾名思义,意思里便是指这座山是秃顶山。说来也奇怪,这座绵延几十里的山脉,主峰侧峰高低皆有,山脚至山腰都是郁郁葱葱,植被旺盛,却偏偏到了山顶的范围内,树木便唐突地消失了,大片的土地上只有一些零星的野草生长在杂石间,唯有最最山顶,才单单生长着三棵被本地人视为灵物的巨大树木。
因而在许多本地人的心里,秃山才是这座山正确的叫法与写法,在小孩子的一些歌谣里,还将其唤作秃秃山。不过这个秃字大约是因为实在不好听,因而在正式命名时,换了字音相像的涂字。
而这山为什么秃,则有着各种版本的传说解释,其中传得最久远广泛的,则是其中的一版。
据说这涂山的山神曾与凡人结合,产下一子,唤作临,天生神力而顽劣不堪,凡人在孕育神子后便死去了,山神便把他接到自己身旁,他虽顽劣,但山神也多加纵容。一日,山神大摆寿宴,宴请各方神灵。结果临在寿宴上喝醉了,撒起酒疯,捉弄雷神,烧掉了雷神的胡须。雷神大怒,要求惩戒临,但是山神爱子心切,对临多加维护。这使得雷神自此记恨,日日降下雷电于涂山,使得涂山遍是焦土,寸草不生。后来临为此愧疚,化身为三颗参天灵木,永世扎根于涂山顶,承受天雷,庇护一方百姓。
实际上,在前几年旅游开发的时候还有专门的地质专家来考察过,说是因为涂山成因特殊,顶部皆是由完整的岩石及其碎砾构成,没有形成足够植被生长的土壤层等等,这类复杂的报告当地人自然是懒得去看完的,或许科学是科学,但总归没有传说来的有意思,更何况,那地质专家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在不适合植被生长的岩石碎砾间,会生长出三棵参天大树呀。
叶习沐回忆着柳寅七给她讲的故事,默默地顺着石阶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经大亮了,雾气也已经散去,四周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快到山顶时,周围的确看不到树木了,放眼望去都没有什么遮蔽的,只有灰蒙蒙的岩石,这种感觉其实有点奇怪,仿佛她刚刚穿越了树林,来到了一处陌生的荒凉星球。
当她踏上最后一节石阶后,她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绿色。那正是传说里,临化身为的那三棵树。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突然被姨妈疼醒,疼得打滚。意识清醒得从醒来的第一刻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睡着了。
――所以还是把睡前没码完的字码完吧。
以及,写了半章的秃秃秃,真的很担心我的发际线QAQ
☆、师父
山顶便是一片平坦的砂地, 被来往的人踏得十分平整, 连杂草都少见。
向四周看去, 附近便没有什么山是高于这的, 大概这便是所谓的会当凌绝顶。叶习沐向着中央生长出出的巨树走去,远远看去, 还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当走近后, 便越发显出这三棵树的大来。她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品种的树木, 这当地人口中的三棵树实际上是相互紧挨依靠在一起的, 枝叶也都相互缠绕着,有点像是可以独木成林的榕树, 但看样子又不太像, 它们的确是独立的三棵树,像只不过是刚好生在了一块,相互依扶惯了, 便逐渐长在了一起,几乎快成为了一棵。再细看的话, 还能发现树上有着黑色的深深焦痕, 很像是雷电留下的痕迹, 大概便是对应了传说中承受天雷的说法。
山顶很安静,并没有什么人和她一样一大清早上山来的。树前有有盖着一座小小的庙祠,只有一人高,主要是木质结构,深青色的瓦, 墙表上漆着红色的漆。祠里摆着案桌和香炉,还有两盘已经落了灰的馒头与干瘪的水果,应该是用以供奉许愿的。
在现在的时日,世人虔诚供奉神灵已经逐渐变少了,更多的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惯常想法,就如关于秃山的传说,虽然依然口耳相传,但到底只不过是传说而已。银木镇年轻人都外出打工,镇子里都显得分外萧条,更何况这一个位于山顶的庙祠呢,自然冷清缺乏修缮,这案桌上摆的贡品与香炉里点剩下的香,应该也只是一些孤零零留在镇里的老人的一点执念罢了。
叶习沐站在庙祠前,树的枝叶遮住了天日,让她忽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这树不知道在这生长了多久了,风风雨雨皆经过,见过多少人来来去去,拜倒在它的脚下,相比起来,人短短的几十年,到底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叶习沐是知这世上有鬼怪的,但是否有神灵,她却是不知,正如叶一所说,对于人来说,存在的东西,便也就是人可看见的东西,看不见的,便是虚妄。因此她对未知的神灵维持着尊敬,却并不去求取庇佑。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此时却是希望神灵是真实的。她走进了这个简陋的庙祠,轻轻跪到蒲团上,稽首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
柳寅七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轻轻地拜了三拜,然后直起身打算退出来,因为庙祠建得矮,她直身快了些,脑袋便咚得撞在了门沿上,好在撞不重,只是撞红了块,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突然发现这庙祠的主梁上立着一根蜡烛。
更奇怪的是这蜡烛还是点亮着的,虽然只是豆大的火苗,大概是因为刚刚的碰撞,在空气中不安稳地微微跳跃着,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烛光很微弱,又因为摆放的位置十分刁钻,若不是叶习沐撞到了头,还不一定能发现。
可是又是谁把蜡烛放在这的呢?而且,又是什么时候点亮的?
蜡烛燃烧是会不断缩短的,若是昨天点上的,烧到现在早就该烧没了,然而这根蜡烛却依然还有大半根,难不成这才被点上不久?可是点蜡烛的人在哪?
叶习沐一头疑问,她试着想取下那根蜡烛,没想到却没能取下来。一般蜡烛立着都是用蜡油粘合,轻轻一掰就能拿下来了,没想到这根蜡烛却像是被什么强力胶死死粘在了梁上,任她用了多大的劲也没能让蜡烛离开梁上,几乎都要担心蜡烛会被她拦腰掰断。
她只好选择放弃。
收回手时,莫名感觉手上的触感不太对,她的手指上因为刚刚的触摸沾上了一点蜡,但又不完全像是普通的蜡,要稍微粘腻一点,而且,似乎还带着一点模模糊糊的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