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九方梓彦阴沉沉道,“干脆直接烧掉好了。”
矮树的叶片瞬间掉得更厉害了。廖清舒不得已再次开口:“可我们还要找圣木曼兑呢,也许它能帮我们。”
听到这话时,整株矮树都微微一顿,旋即整个树冠都上下晃了起来,还从自己的叶子后面摘下小颗小颗的火红果子,捧在树枝间递给廖清舒。
“诶,不是要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廖清舒哭笑不得道。他不懂园艺,不知道这棵树的原形是什么品种,就算要了这果子也不敢吃啊。
矮树却固执地要把这捧果子给他。廖清舒无奈,只得接了过来,谁知果子刚拿到手里,便听“砰砰砰”数声,手里的小红果子竟是全部炸了开来,咧出了一张张小嘴!
廖清舒吓得把手一撤,红色的小果子滴溜溜地滚了一地,尽数大张着小嘴,七嘴八舌地叫了开来。
“圣木,找我。叶子,他给的!”
“我只是个打工的!不背锅!”
“带出去,求不杀!”
“不要打我!我不想回去做篱笆墙!”
“泥们能不能帮我写字?‘不要对我大小便’……”
“……等等等等,停一下!”廖清舒忍无可忍地捂住了耳朵。太特么吵了!不仅吵,还跑题!所以刚才那么拼命地摇头根本就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知道该用哪张嘴说话吗?!
“我天,吵死了!”廖清舒说着,瞥见九方梓彦同样吃了苍蝇般的表情,自觉感同身受,“你也觉得吵吧?”
“不。”九方梓彦不给面子地摇头,“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骨气的树,觉得稀罕而已……”
廖清舒:“……”
“不过不难理解。”九方梓彦自顾自道,“毕竟不是野生的。”
廖清舒:“???”
廖清舒没能搞懂九方梓彦的点,缠着他的那棵矮树却一下子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叫得更凶,廖清舒捂着耳朵听不真切,九方梓彦却抱起胳膊静静听着,脸色渐渐凝重。
“火拼!”
“肥料!”
“我!”
凌乱的信息碎片拼凑在一起,九方梓彦的眉头锁了起来——这株矮树,果然不是野生的。
他甚至连“妖怪”都算不上……他说呢,这种模样,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正经树妖。
野生的树妖,秉承天性,在个个都是有想法倔脾气的主,最不乐意的就是顺着别人的意思而活。然而这棵矮树的本体为火棘,却是人工种植在路边做篱笆墙的,因着某天寄居人界的妖族势力火拼,一个妖怪倒霉死在了它的树下,一身妖力妖血都渗进了它脚下的土地,这才稀里糊涂地开了灵智,具备了“妖”的雏形。
因为习惯了被人修剪摆布,所以它的性子更为软弱易服从;雾霾尾气的熏陶则使其智商也比同族要低些;又因为它成妖的方式太过简单粗暴,所以即使是在树妖中亦算是异端。明明修为低下,却可以离开土地行走,身上那些可以发声说话的红果更是古怪无比,遭人白眼。
虽然试着去找过移居到城市里的树妖作伴,却因为格格不入的模样而不被对方所接纳,被当做杂妖拒之门外;想去和同样怪模怪样的小精怪作伴,身上带着的大妖气息又会让弱小的精怪们闻风而逃。是以它虽然会走,却无处可去,只好在这片树林里找了个角落住下来,形单形只,每天不是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就是看着大学生们在树林里谈情说爱打野战。
直到有一天,圣木进入了这片树林,然后找到了它。
它一开始还以为圣木是同伴,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圣木是有自己同伴的,一个笑容像是阳光的年轻人类。圣木找它,只是想要个工具而已。
他要求它帮忙,给了它一片自己的叶子。只要它拿着那片叶子,叶子上圣木的魂魄就会暂时附到它身上,借助它的身体行动,施展惑术。
圣木将整片树林都布成了迷宫,而借由它的身体操作的梦境,则是针对九方梓彦和廖清舒的第二重牢笼。现在两人都已离开梦境,在它看来,自己的工作已经失败了,再坚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圣木,不杀你们。要拿你们,换。”
它通过无数果子中的一个,结结巴巴地说道。九方梓彦的眉头立刻锁了起来:“换?换什么?”
滚落在地的红色小果一时都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却又用尖细的声音齐声答道:“自由。”
“圣木,你们,困住。”
“谈判,换自由。”
“找老板。”
尽管矮树妖说话说得七嘴八舌又很不清楚,九方梓彦与廖清舒两人还是明白了个大概——看来穆曼多半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找他了,特地设局困住他们,就是为了拿他们当人质和山管办谈条件。至于具体啥条件,不清楚,反正看这阵势就知道他想提绝对是那种屈辱程度不输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
胁迫着矮树精将他们带出小树林,九方梓彦便急着回山管办堵截穆曼。廖清舒跟着九方梓彦回到校门口,正准备跨上电瓶车,突然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的老詹不见了,不得已又返回去找。
走到小树林旁,却发现那棵矮树妖仍呆呆地站在送他们离开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廖清舒忍不住道:“诶,你快别在这站着了,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他的本意是想让矮树妖避开穆曼,毕竟它现在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个叛徒了,谁知道会不会被报复。那株火棘听了,却以为他是想让自己躲开点,别吓到路人,当即就迷迷糊糊地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左右转了一会儿,茫茫然地停了下来,似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廖清舒看它这样,说不清可怜还是可笑。他听九方梓彦说,像这样古怪的树妖,多半都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而是靠吸收了什么东西速成的,妖力灵气俱是低微,智商也比较需要关爱。
看它这样,廖清舒只当它是傻劲发作,走过去随口就问了一句“怎么了”。火棘尚未回答,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催促,却是九方梓彦等得不耐烦,也进来找了。廖清舒应了一下,刚想转身,衣服却被火棘的树枝牢牢勾住。
九方梓彦:“喂,找死?!”
他快步走了过来,廖清舒忙劝他淡定些,忽听树枝上的红果开合,一个接一个地发出声音。
“我。”
“该去。”
“哪里呢?”
没有人要接纳,也不被人所需要的我,能够去哪里呢?
明明是没说出来的话,廖清舒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不由微微一怔。
“这个问题……你就是问我也没用的啊。”
……不要搞得好像他就有人要一样。
廖清舒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好像突然陷入了一种久违的惆怅,那种惆怅曾缠绕着他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在他四处找工作那会儿,而现在依然萦绕着。
“该去哪儿去哪儿啊。”一旁的九方梓彦却只不耐烦道,毫不介意地破坏着气氛,“看见哪里顺眼就扎根,住得惯就住,住不惯就走,多大点事!这都要问,矫不矫情!”
廖清舒:“……”
火棘缩了缩树冠,继续断断续续道:“我怪。没有。人。想要。我。”
“啧,这倒是。”九方梓彦点头赞同,“你那么丑。”
廖清舒忍不住拿手肘捅了他一下。
“实话啊。”九方梓彦叫道,“丑还不让人说了?你丑、你怪、你被嫌弃,这都是事实,但这不代表你就该在哭。”
顿了顿,他深深地看了廖清舒一眼,对方站在树下,被叶间漏下的清澈阳光浇了一头一脸,一双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九方梓彦咳了一声,缓缓道:“谁都有被人嫌弃的时候,看你能不能往下走而已。一味的哭,没有用,一味强求,更没用。等待、调整、做好自己,该是你的猫,一只都跑不掉。”
火棘:“???”
廖清舒一头黑线,尝试解读:“他这……大概是比喻。生动形象地写出了……缘分的,嗯,无常……之类的。”
语毕,他转头看向九方梓彦:“这半生不熟的鸡汤你从哪儿看的?《青年文摘》?”
“什么鬼?”九方梓彦惊讶地看着他,“你不记得了?”
廖清舒困惑道:“记得什么?”
“就是,在那个梦里……诶,算!”不知为什么,九方梓彦的表情又变得臭臭的了,“不跟你们废话了!赶紧走了!”
“可是老詹……”
“都跟你说了妖鬼是饿不死的!抓紧时间!实习证明不想要了是吧?”
九方梓彦说着,薅着廖清舒的领子硬是把他拖走了。火棘傻傻地望着他们渐行渐远,出神良久。
它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缘分比作猫的形状,但它现在愿意相信,世上或许真的有一个人,愿意接受它所有的果子,愿意把藏在果子里的每一句话,都细细听完。
——毕竟连那么差劲的墨镜男都有伴儿了呢。
感受到了生活的希望,它怀着美好的祈愿,转身向着另一边走去。
走了一会儿忽觉不对——刚才那卷发小哥不是被它的枝子勾住了吗?咋还走得这么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