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谁知道居然真的有人会选择回去啊!明明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许墨衣闷闷地趴在了桌上,对陶泉不缴罚款怨念满满:“就为了不想交保释金所以宁愿把牢底坐穿?我知道他抠,但没想到他居然会抠到这种地步,我又没有多收他的!”
“这样不是正好?”九方梓彦抱着猫说道,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布偶猫柔软的长毛里滑动,“装得再怎么像人也终归是只吃人的恶兽,早点离开对谁都好。”
廖清舒:“那他女儿怎么办?”
“女儿?你个猪头,还真以为他会养孩子啊?这跟养一串会走路的烤腰花有什么区别?指不定哪天肚子一饿就给啃了。前天刚看过的新闻,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许墨衣茫然地抬头看着两人:“什么新闻?”
廖清舒解释道:“就是北极的一个渔民,用鱼喂养北极熊,然后让北极熊和他的雪橇犬合照吸引游客。结果有一天他忘记准备鱼了,肚子饿的北极熊就把一直玩得很好的雪橇犬给吃了。”
说完,他转头对九方梓彦反驳道:“你别瞎打比方,这个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说什么不吃,其实就是不够饿罢了。”九方梓彦冷冷地说完,抱着布偶猫走出了办公室。廖清舒在回来的路上坚持带小布去打了针,这让布偶猫有点萎靡,也让九方梓彦的心情很差。
廖清舒叹了口气,又向许墨衣问起若陶泉真的离开,对于对小风该如何处理。许墨衣“唔”了很久,也只不确定道:“大概会消除记忆后重新给她找一个家庭吧。如果她年纪大点,有判断能力的话,其实是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被消除记忆的。但她现在也太小了,为了不对她今后生活产生影响,只能强制消除了。”
“这样啊。”廖清舒垂下了眼帘。他想起自己离开陶泉家的时候,小小的轻寒风攥着爸爸的衣角出来送客。她很害怕九方梓彦,对自己却非常友好,在将猫包递给自己时还顺带给了自己一个怯怯的拥抱,两只小手在他的腰上仅停留了一小会儿就迅速离开,然后害羞似地返身跑回了爸爸身边,将整张脸都埋进了陶泉臃肿的家居服里。
像只小鹿似的羞怯,却从每一个细节里都透露出幸福的感觉。
满满的都是,都是陶泉给她的幸福。
如果失去了一直依赖的爸爸,失去了和陶泉有关的一切记忆,这样的幸福,不也就不存在了吗?
“要不再劝劝陶泉先生?离开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啊。”他问许墨衣。
许墨衣郁郁地“嗯”了一声,漆黑的发尖在一桌的纸张上划来划去:“离开确实不能解决问题,但能逼得山海兽自己离开的,必然是问题中的问题。罚款什么的,大概只是个由头……”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开始安排遣返的事,你如果想找陶泉再聊聊,那就去吧。要是能让他把钱交上,那是再好不过了……”
事实就是,陶泉是铁了心地要回山海世界,仍廖清舒怎么说都没有。
廖清舒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问题,他也不肯回答,问他以后小风怎么办,他也只说自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莫名有种酒鬼老爸欠下巨额赌资只能抛弃妻子远走他乡的既视感,这让廖清舒愈发的忧心。
九方梓彦对此倒是喜闻乐见,甚至在遣返当日,他还破天荒地对着来到山管办的陶泉笑了笑,吓得对方差点炸毛。
廖清舒已经无计可施,只好在一旁默默地吞着安眠药。根据许墨衣的安排,陶泉会先由小黑用网络传送到他的梦境里,然后再借由梦境返回山海世界。九方梓彦则会用离魂术强制进入山海世界,与林泓乐一起接应他们。
别问他为什么网络线可以通到他的梦境,他也不知道。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做梦的时候脑子是连线的。
廖清舒吃完药后就走进九方梓彦的办公室,倒头睡在他的专用皮沙发上。许墨衣给的安眠药效果很好,不过一会儿,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昏沉起来。
一点点地,像是沉进水底,又像是被雾笼罩,一切都在以轻柔的速度旋转着,螺旋向下,朦朦胧胧中,似有歌声飘荡。
“Father once spoke of an angel, I used to dream he'd appear. Now as I sing I can sense him, And I know he's here……”
廖清舒认得这个旋律,是《歌剧魅影》中的插曲《Angle of music》,他曾经看过这部电影。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种曲子。
他正暗自奇怪着,乐曲已经唱到了副歌部分。两个女声一起高唱着“Angel of music, Hide no longer”,声音是如此清晰如此贴近,惊得他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剧院里。
大而空荡的剧院,一排排的高档舒适红色影院椅尽数空着,唯有歌声在孤零零地回响,显得十分寂寞。
他现在正坐在大概是第五六排的位置上,抬眼向前望去,本来该是舞台布景的地方,却被放上了一个巨大的液晶电视机。电视机的屏幕里正放映着由乔?舒马赫执导的电影《歌剧魅影》,刚刚廖清舒所听到的歌声正是来自这里,画面的右上角,还贴着电影频道的台标。
廖清舒觉得有点懵。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坐在一个没人的剧院里,看电视?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挺喜欢这部电影的,想在临走前再看一遍。”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廖清舒转头,只见陶泉正坐在他的旁边翘着脚吃爆米花,手边还放着大杯的可乐,“占用一下你的梦境,不介意吧?”
原来自己已经开始做梦了吗?廖清舒混乱地揉了揉额角,道:“麻烦你快点。九方还在等我们呢。”
很好,继知道自己的梦能连线之后,他居然还发掘了自己的点播功能,没准下次,他就能和混进来的山海兽一起愉快地玩CS和LOL了。
“诶,问你个问题。”陶泉看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一句,“你觉得魅影是真的爱上克里斯汀了吗?”
“不然呢?”没记错的话,整个故事的重点应该就是魅影对克里斯汀那偏执而扭曲的爱吧。
陶泉却不赞同地摇摇头:“我倒觉得,他看克里斯丁,其实更像是在看一个洞。”
“……啥?”这是什么?荤段子吗?
陶泉嘿嘿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反而转移话题道:“我跟你讲啊,我在人间住了那么多年,什么手机电脑NDS,通通都学着玩过,但在所有的娱乐活动里,我最喜欢还是看电视。”
“嗯,很多大叔都是这样……”廖清舒试着去接他的话,陶泉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继续道:“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的时候,跟乡巴佬进城似的,吓得要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法宝。我跟里面的人说话,冲他们吼叫、威胁,但他们都不搭理我。”
廖清舒心说能从电视里搭理你的,除了死侍大概也就贞子了。他脑补了一下贞子自带背景音地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结果被中国本土妖怪咬得头发乱飞的情景,不禁一乐,陶泉却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捻着爆米花慢悠悠道:“有什么好笑的,我没见过啊。换你去山海界走一圈,保管你收到的惊吓比我还多。”
“嗯,也是。”廖清舒想起自己上次误入山海界的情景,顿时笑不出来了,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搞明白了啊,原来这个东西不过是个通电的盒子而已,除了讲故事和演戏也没别的本事。我从此以后就迷上这个盒子了,天天抱着看,直到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看看这个盒子里有什么。”
廖清舒嘴角一抽:“你把电视机拆了?”
“嗯。”陶泉点头,“当时啊,我还猜呢,觉得能够放出这么漂亮的画面的盒子,它的里面也一定是很好看的。谁知我拆开以后才发现,那个多彩的盒子里面,其实又脏又乱,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是肯定的啊……廖清舒一阵无语。忽听陶泉说道:“就在那时,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盒子,不过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要你外表足够讨人喜欢,你就能讨人喜欢。但反过来说,也意味着,不管你把自己装扮得多么好看,你的内里永远是你的内里,怎么藏都没有用。”
他说完,突然转过头看向廖清舒:“你知道吗?其实我们都是盒子。”
廖清舒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陶泉为什么会忽然说到这个。他这是在干嘛,教自己做人的道理?别学辣椒红在外,要学萝卜甜在心?
就在此时,电视里的乐声蓦然停了。
此时的剧情已经播放到克里斯汀跟着魅影来到他藏身的地下。她站在一个盖着绸布的雕像前,正准备揭下绸布。根据廖清舒的记忆,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她揭开布后,看到一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雕像,然后惊讶地晕过去。
屏幕里,克里斯汀的手慢慢伸向绸布。布料滑落,露出的却不是什么雕像,而是穿着深烟灰色长款制服的男人。
留着灰色长马尾的男人看都不看身旁的克里斯汀,冷静地抽出腰侧的佩剑,几下劈开了整个画面,镇定地跨过电视机的外框,从屏幕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