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重俊点头。九方梓彦更惊讶：“那你还让我进来……”
“不然呢，把你当成罪人，直接赶出去吗？”九方重俊摇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然是选择原谅你啦。”
“……重俊，我想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意思到了就行。”九方重俊一挥手，“怎么说呢，虽然一开始是会有些想法，但有些事情，一直抓着不放反而就是累赘了。你犯的是错，又不是罪，没人有打死你的权利，更可况这里都有了你的一张办公桌……”
他抬手敲了敲桌面，又去看自己的手机：“墨衣那边我会去聊聊的，还有别的人也是……对山管办有点信心吧，梓彦，也对你自己有点信心。”
九方梓彦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忽而一笑：“谢谢你，重俊。”
“真要谢我的话就别总泡在医院里了，回来干点活吧！”九方重俊翻了个白眼，“小黑不在，雷神不在，穆曼睡死，外勤外包给了移即和胜遇，客服沟通只能靠火棘，小林一个人打三份工，睡觉时间都少了三分之一……”
“我尽力。”九方梓彦打断了他的话，想了想又问道，“狻猊还是回不来？”
“不行。”九方重俊摇头，“山管办是归九方家和万物学院管的，要谈判只能由这两个出面。但万物学院现在还没缓过来，管不了，九方家又跟其他家族起了冲突……”
九方梓彦：“起了冲突？”
“似乎是将万物学院这次的遇袭怪到了九方家头上，因为学院现存的很多制度都是九方家定下的，包括隔离班。”九方重俊耸肩，“那些术士家族，你懂得，向来脑回路清奇……总之现在九方家暂时是没空管这边的事了。”
“你不是去A市开证明了吗？直接把证明甩出去也不行？”
“这不是证明的事。”九方重俊搔了搔头，“扣下狻猊他们的那个索马里秩序长是当海盗的，他坚持要我们先交赎金……”
九方梓彦眼角抽了一下。这年头的秩序长，一个个都是这么画风清奇，这世界真的不要紧吗？
“我……尽量帮你想想办法吧。你撑着点。”他说完起身，冲着九方重俊摆了摆手，转身向门边走去。
推门而出，走到二楼的楼梯口，耳中所听见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火棘站在许墨衣的办公桌前，挥动树枝，多嘴齐张，一面订外卖一面整理文件，纸张翻转的声音中时而夹杂着果子破裂的噗噗声；移即在跟女朋友打电话，边打边急急地往门边赶，胜遇站在大门口不住催促。林泓乐应该是刚醒，打着呵欠摇摇晃晃地往厕所走，砰地一声关上厕所门；小布一个人在地板上玩，嗅到九方梓彦的味道，正兴奋地往楼上冲。
九方梓彦弯腰抱起扑上来的小布，依着栏杆往下看。大厅内忙忙碌碌，他所熟悉的人悉数不在，但他知道，这里还是那个山管办。
天赋异禀，出身世家，他曾一度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拯救世界，再不济也得打个大怪兽啥的。但此刻，九方梓彦却强烈地认识到，他所想要的，不过就是个山管办而已。
一个吵吵闹闹、乱七八糟的山管办，有神有人，有半妖有异兽，占据着世界的一个小小角落，每天烦恼着自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偶然睡梦中穿越一趟，翻江倒海，醒来又是那个熟悉的日常，满满的烟火气，带着毛球的柔软，廖清舒站在厨房里敲锅子，拉长声音问他煎蛋要不要双面。
什么导师，什么驱驱魔师师，什么乔希仁，这本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如果什么都要他们这些门外汉插手，那还要驱魔师干嘛？
九方梓彦打定主意了。今天回去他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报整理一下交给驱魔部，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安心等着廖清舒痊愈，然后去安全部办好手续，一起回山管办——
怀着这样有些任性又有些痛快的念头，他推开了廖清舒的病房房门。
然后他的脸色就沉了。
空荡荡的病床散落着点点的金属碎屑。四个用来约束半凶兽的金属环碎裂，床上的人已然不见踪影。
第142章 山海一梦（9）
大脑空白两秒，九方梓彦第一反应就是冲出去找人，然而才刚半转过身，视线无意中往床铺上一扫，他的动作复又顿住。
床铺凌乱，消失的不仅是廖清舒，还有一张床单。
九方梓彦撇了撇嘴，再度旋身往外走去，这回的动作却要慢上很多。他缓步走出房间，来到附近的洗手间，走到第一个隔间门口，停下来，抽抽鼻子，又侧过脑袋听一听，接着继续去往第二个隔间，重复上述步骤。
就这样一路走过三个隔间，直至来到第四个，九方梓彦嗅了嗅又听了听，停顿几秒后往后退两步，倏然抬腿，一脚踹了上去。
隔间门被瞬间踢爆，但见恢复人形的廖清舒赤条条地坐在马桶盖上，披着床单瑟瑟发抖，头顶一双三角耳不安地动来动去，透露出些许的妖气。
“你干嘛！”他抓着床单对九方梓彦抱怨，两只手还是兽爪的形态，说话时隐隐露出唇间的利齿，“都不知道要先敲门的吗！”
“你还敢说我，失踪专业户！”九方梓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进隔间，顺手甩上了身后摇摇欲坠的隔间门。廖清舒紧张地抬头看他，耳朵像是雷达般转动：“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只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已。”九方梓彦一手撑着墙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廖清舒，“你穿成这样想去哪儿？”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穿’东西了？”廖清舒眼睛瞟向一边，又有爪子扒拉了一下床单，“我倒是想出去呢，我没找到衣服……别这么看我，我怎么知道变成人以后是没衣服的！”
“这是要技巧的。”九方梓彦皮笑肉不笑道，“你以为给普通半妖专门开妖化和变身的课是为了什么？”
“我又不知道……”廖清舒咕哝了一句，又抬眼看向九方梓彦，“你能借件衣服给我吗？”
“我没问题啊。”九方梓彦答应地很爽快，“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想去哪儿？”
小小的隔间内，顿时寂静无声。数目相对，一人眼神飘忽，一人紧盯不舍，过了良久，见廖清舒仍是没有要答话的意思，九方梓彦终是不耐烦了。他正要伸手去揪廖清舒的床单，忽听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隔壁隔间门被重重关上。旋即衣物撕扯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啧啧的水声与喘息。
“……”廖清舒默然片刻，耳根泛红地冲着九方梓彦默默地比口型，“我觉得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九方梓彦没反应，只出神地盯着廖清舒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揉了揉额角，无声地爆了句粗，紧接着便拉开与廖清舒的距离，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到他身上，同样回以一个沉默的口型：“你先出去，到床上等我，我们过会儿聊——敢跑试试看！”
廖清舒郁闷地接过外套，心道我倒是想，问题是你没给裤子啊！
他褪下床单，起身套上九方梓彦给的外套，藏蓝的风衣再怎么努力也过不了膝盖。身前的九方梓彦还在比手势催促，廖清舒奇怪地看着他，刚想问他有什么事，视线无意识地上下一扫……
他就低着头乖乖地离开了，神情尴尬，耳朵泛红，出门时没忘把门带上。
九方梓彦出了口气，探身捡起廖清舒丢下的床单，转身刚要锁门，廖清舒的脑袋又探了进来，小声道：“你……需要我帮忙吗？”
“……”九方梓彦深吸口气，咬牙切齿：“滚！”
廖清舒忙不迭地再次逃了，这次还顺手给布了一个隔音结界。
廖清舒离开二十多分钟后，九方梓彦才从隔间里出来，手里还攥着廖清舒留下的床单。推门而出时，他不意外地发现门上被布了消音的结界——一共两个，自己门上一个，隔壁门上一个。
他就说这世界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呢。
将脏了的床单拿到垃圾桶处，祭出一把灵火点了，九方梓彦拖着脚步回到病房，正看到廖清舒坐在床沿，耳朵通红，眉头紧蹙，似在思考纠结着什么。他花了足比平时慢五秒的时间才意识到九方梓彦回来的事实，忙抬起头来，挤出一丝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嗨。”
此时的他依然处于变不出衣服的状态，全身上下唯一的布料就是九方梓彦友情赞助的长风衣，配上他无法变化的耳朵与爪子，看上去说不出的微妙。九方梓彦花了两秒钟去思考了一下需不需要再回一次隔间，在得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后才终于回应地冲廖清舒点了点头，转身关门，淡定自若地走到床边：“现在想好怎么解释了？”
廖清舒两爪无意识地在风衣上磨蹭，讷讷道：“我觉得无聊，想出去看看……”
九方梓彦安静地看着他。
“……就，憋太久了……”
九方梓彦继续安静地盯着他。
廖清舒深吸口气：“好吧，我是想出去找一个人。”
“……”默然半晌，九方梓彦问道：“那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勉强吧，主要是我觉得他知道一些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