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面罩寒霜,手中玉杖再顿,更多黑雾源源不断泉涌而出,三只庞大的青鸟从雾气中脱胎,迎风而唳,狭长的眼中一片漆黑,闪着寒光的翅尖从暗夜中划过,宛如巨大的刀刃。
狻猊提气再度咆哮,三只青鸟却依旧在空中盘桓不去。狻猊不满地猢了一声,身上燃起烈火,向上形成一个几可顶天的火龙卷,龙卷哗然散去,露出一个戴着宽大斗笠的云水僧人,身上黑袍翻滚如波涛,一手立掌于前,一手持着锡杖,口中喃喃念诵,无数经文在空中翻飞,化作一只只金毛利爪的小兽,低吼着朝着三只青鸟扑了过去。
王母动怒,执起玉杖遥遥而指,狻猊无畏,挥动锡杖发出哗然声响。一时间,神威与佛力在这梦境中彼此冲撞,分裂的神明与狂妄的神兽隔着广袤大地互相角力。只听天空中又是一阵异响,碎裂的星辰坠落如闪光的砂尘,林泓乐抱着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这个脆弱的梦境竟是撑不住这两股力量的较劲,开始崩坏了。
夜空就像是破碎的天花板,一块块地往下掉,地面也开始剧烈地摇晃。小黑随手扯了根头发系在林泓乐腕上,急道:“盒子呢?拿来!赶紧把那婆娘装进去,不然谁都讨不了好!”
九方梓彦眼望着默然不语的廖清舒,面露犹豫,开明却一把抢过了盒子,对九方磊道:“我来刻,你快把符咒传给我!”
“啊?偶、偶没带手机……”
“用心传!”开明的九个头颅一起发出崩溃的大叫,“现在的神仙都怎么回事?离了手机就没法活吗!”
“等一下!”廖清舒终于开口了,伸手犹豫着想要掏出红玉,却被摇晃的地面颠得几乎摔倒,“这个盒子还是锁着的,得先打开……”
“管不了那么多了!”小黑怒吼道,同时将金光洒向林泓乐身上,“先刻完,再拿神力砸开!”
九方梓彦伸手托出廖清舒,用短剑挥开了一块掉落的夜空碎片,扯起嗓子道:“来不及了!这个梦撑不住!”
“爆手速!”小黑一意孤行。
廖清舒握紧了口袋里的红玉,呼吸急促,内心涌上无以名状的迷茫与恐惧。很不厚道的,这个时候他居然指望着这个空间能够崩溃得再快一点,再彻底一点,让一切的应对措施都来不及施展,这样他到底打不打开盒子,或许也就无关紧要了。
隆隆的雷声忽然出现,这片多舛的天空迎来了它的第二位访客——雷神摆着龙尾从夜空的裂缝中出现,腹中鼓着连绵不绝的雷鸣,尾上缠着炫目的电芒雷光,在破碎的天空之间游弋来去,蓝紫的电芒被搓成根根细丝,竟是布出了一张用雷电织就的网,将半毁的星辰天空全力兜住。即使如此,仍是有碎屑簌簌落下,比起刚才,却是好了许多。
与此同时,九方磊哼哧哼哧地跑到了远处的角落,身上的小鼓发出密集的声响。只见他高举雷锤,对着地面用力砸下,一道雷光平地而起,笔直地连在天地之间,死死撑住天空一角,居然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天柱。
雷神摆着巨尾在云层中穿梭,毫不停歇地织着电网,九方磊也背着小鼓满地奔走,一根根地竖起雷柱。本该象征惩戒与破坏的雷光,此时却变成了他们争分夺秒的唯一希望。林泓乐的情况稍缓,小黑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扭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廖清舒,沉声道:“现在来得及了。就看我们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廖清舒握着触手生暖的红色玉球,不知该说些什么。
另一头,开明总算发挥了一次有九个大脑的优势,爆手速刻完了九方磊心传给他的符文,精疲力尽地坐倒在地上。小黑接过玉盒,却没有用神力强行轰开,而是转手递给了廖清舒。
廖清舒:“……”
“怎么了,这副表情?”小黑镇定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不是吗?不该由你做主?”
“……”早先你们吵吵嚷嚷直接充公征用的时候可真没看出有让我做主的意思。
廖清舒满心纠结地咬着腮肉,抬头看了看崩坏的天空与密集的雷光电网,再看看躺倒在地依旧难掩痛苦的林泓乐,一咬牙,终究还是接过了玉盒。
狻猊与西王母的角力还在继续,小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身化作耀眼的金乌,振翅飞向空中,迎头痛击三青鸟,长长的尾羽拖出绝美的弧度。紧接着,一只纸鹤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廖清舒的身后。
“愣着干嘛?”九方梓彦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从怀中摸出副墨镜戴上,天崩地裂之间,语气依旧嫌弃得不要不要,仿佛只是平常下班时催促廖清舒赶紧上车回家,“上来啊,不然你自己走过去啊!”
第101章 匣中神明(16)
风卷尘沙,天漏星辰,支离破碎的天地之间,一只纸鹤晃晃悠悠,漂泊如犹如沧海孤舟,载着两人朝着远方的石台飞去。
西王母此时的注意力全在狻猊与金乌身上,全没在意这只孤影飘零的纸鹤。廖清舒一层又一层地布着结界,在神威的余波中竭力稳住身形,遥望着高高的石台,像是在眺望古老的神祇。
不对,那上面的就是神祇。神祇在他的面前,神祇在他的背后,神祇是他的友,神祇是他的敌。
而他,只是一个连人都不算的混血半妖而已。
“这特么都什么事啊……”廖清舒抚摸着玉盒光滑的表面,抱怨被疾风碾得粉碎。前方的九方梓彦扯起嗓子道:“鬼知道这都什么事!快点解决,早点打完早点回家睡觉!”
“你说得轻松!”廖清舒大喊着,抬手又加了层结界,转眼就被掠过的黑雾击得粉碎。九方梓彦大怒:“猪头你行不行啊?布个结界都时灵时不灵的!律束——”
“律束无畏守!我知道!我尽力了好吧!”廖清舒回了一句,抿着嘴又打了个手决,淡红的气罩张起,这回总算没有秒破了。
“你的心不够诚啊。”九方梓彦一边驾着纸鹤一边絮絮叨叨,“结界最重要的就是初心!约束、控制、守护,你最起码得占一样吧!”
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想先约束一下你的嘴……廖清舒用力翻了个白眼。他发现九方梓彦有一个本事,那就是不管在多危险糟糕的情况下,他都能汪汪汪地叫得欢快无比永无止境。
如果前面是妖,汪汪汪;哪怕前面是神,汪汪汪。就像只窝里横的大狗,永远都在对着自己人摆着嫌弃脸,却会在最危急的时刻,紧守在侧,挡在身前。
就像现在,他以一道背影的姿态站在廖清舒的眼前,身形不够伟岸却足够笔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停挥手,漫不经心尽职尽责地为身后人挥开一切的流火与陨星,像是松树又像是山脊。
抬头看看在头顶飞舞来去片刻不停的飞剑,廖清舒内心蓦地泛起一阵暖意。他拍拍九方梓彦的肩,刚想说两句类似于“岂曰无衣”之类含蓄的表白,突然听见头顶“卡啦”一声响,一道火红的雷电从天而降,直朝着纸鹤劈来!
于是在那一瞬间,松树折了,山脊也弯了,飞剑首当其冲被劈了个没影儿,九方梓彦狠狠骂了句娘,驭着纸鹤一个急转,差点把身后的廖清舒给甩下去。闪电险险地擦过纸鹤的尾部,廖清舒先前布的几重结界终于派上了用场,噼里啪啦的雷电没能将纸鹤整个劈下去,笔直的尾尖却留下了一抹焦痕。
“雷神!”九方梓彦怒吼,“你要死啊!往哪儿劈!”
忙着编织雷网的上古雷神从天空的裂缝中探出头来,争辩道:“不是人家!是西王母!”
“你在说什么……”九方梓彦呼吸蓦地一滞。就在这一问一答间,他忽然就感受到了,那自石台之上投来的视线——威严、冷漠,带着蔑视与嘲弄,注视着他们,像在俯视一只蝼蚁。
深吸口气,他举目望向石台。此时他们距离石台已不过千米,那半只西王母粗犷原始的外形已经清晰可辨。她骄傲地抬着头颅,喉间滚着低吼,洁白的玉杖下黑雾滚滚,与远方的神兽斗法。她连一丝目光都懒得分给他们,但九方梓彦知道,她已经“看”到他们了,刚才的雷电就是警告。
“BOSS就该好好待在塔里等人宰,乱设什么警戒范围啊……”嘴里咕哝着抱怨的话,他对身后的廖清舒道:“喂,猪头。”
“啊?”
“记住,等等不要妖化——不管情况多糟糕,都不要妖化。”他叮嘱道,“神会怜悯人类,却不会饶恕妖族——虽然这位现在疯成这样,我也不确定她还懂不懂啥叫做‘怜悯’了。”
“我知道了。”廖清舒懵懂地点头,“然后呢?”
“然后……爬楼梯的时候记得悠着点,千万别滚下来。”
“你说什……”廖清舒话问一半,纸鹤突然加速前冲,伴随着风骚的走位,极其惊险地避过了接二连三落下的火红闪电。眼看着就要冲上石台的阶梯,九方梓彦忽然一个急刹,回身一脚将廖清舒踹了下去,与此同时,一排红雷齐齐降下,纸鹤无处可避,瞬间化为碎屑将九方梓彦环抱成茧,前脚刚刚护住九方梓彦,后脚一道雷就劈了下来,碎片拼成的球体登时被雷得焦黑,哗然四散,露出被包在里面的九方梓彦,“砰”地掉在地上,颤巍巍地竖起只胳膊,有气无力地冲着廖清舒比了个“你先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