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尘的伪证 (连城雪)

　　吴晨的口罩遮住了脸色，但向来明亮的眼睛却变得呆滞，他终于开口说：“你开玩笑的吧？”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啊？！我怎么可能开玩笑，沐小小在手游里玩的事，还是我托常悠她老公告诉你的！”融融激动地挪动了手机里的截图：“铁证如山，你自己问他吧，骗一次情有可原、骗两次就不简单了吧？！”
　　吴晨从凝固中回神：“原来是这样啊……”
　　仔细想想，林砂从开始见到自己、到后来渐渐熟悉，特别是约他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反应真的不自然。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骗游戏里的金子不够，还惦记起三次元来了？
　　不、不可能。
　　林砂不是骗子！
　　吴晨心乱如麻之际，只有这六个字从心底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小小的、温馨的屋子，仍旧和以前一模一样。
　　挥别聒噪的融融回家后，吴晨难免显得魂不守舍。
　　林砂本正在弹吉他，闻声从书房转着轮椅出来，担心问：“你不是说要回来吃晚饭的吗？微信也不看，干什么去了？”
　　吴晨换了拖鞋，努力摆脱表情中的恍惚之色：“跟别人聊了会儿天耽误了。”
　　林砂无奈地摇摇头：“饭菜在厨房，没吃的话一起吃吧。”
　　吴晨看向他纯良甚至纯洁的脸，眨眨眼说：“好啊。”
　　虽然林砂提起来的语气很随意，但摆在桌上的四菜一汤却精致漂亮，看着就花了不少的心思。
　　满心震惊的吴晨吃进口雪白的米饭，没头没脑地提起：“林砂，你没事情瞒着我吧？”
　　林砂愣了下，莫名奇妙地说：“什么事？”
　　吴晨笑：“没什么，总觉得你很神秘。”
　　“我看是你很神经吧？好好吃饭。”林砂把虾夹进他的碗里，自己却扒着青菜。
　　他嘴上不说，言行举止间的好却总是货真价值。
　　对吴晨的音乐也是、对吴晨的人也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
　　这样的林老师哪值得怀疑呢？
　　融融根本就在胡说八道博关注吧？
　　思及此处，吴晨赶快心虚地猛吃起来，生怕林砂知道自己白痴般的心理活动而不高兴。
　　可……融融的证据又是明明白白的啊……
　　单细胞晨满心苦恼。
　　因为双腿的残疾，每件日常都困难陡升，然而林砂仍旧热衷于干净，每天都坚持去洗澡沐浴。
　　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吴晨特别心神不宁，瞅准了林老师进到浴室的刹那，立刻冲过去拿起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还好，因为时间没到而未被锁住。
　　林砂装着的软件不少，大部分都跟音乐有关，倩女幽魂的APP在其中是很显眼了。
　　吴晨紧张到心脏砰砰直跳，飞快登陆客户端。
　　为了玩家方便，游戏都会记录上次玩的账号和角色。
　　在缓慢的加载过程之后，屏幕赫然显示着“水调歌头、木叶亭下”。
　　吴晨努力看个仔细，然后心态崩了。
　　39
　　谁有过被骗的经历？
　　被欺骗的羞耻和气愤感，大概只有当事者才明白。
　　其实说出来挺丢人的，吴晨当初被心爱的沐小小耍了后，还真喝醉酒抱着白易大哭来着。
　　他特别想不明白，自己以诚相待、又花钱大方，为什么对方会那么狠心呢？
　　这个问题三年多来始终没答案。
　　而更加巨大的困惑，此时此刻正悬在他的头顶上。
　　洗完澡的林砂只披了件浴袍，头发湿漉漉的、脸蛋粉扑扑。
　　可惜被雷劈了的吴晨完全没办法欣赏，生怕自己目光不对劲，便僵硬地翻着书走神。
　　“你要不要吃草莓？我妈寄来的。”林砂忽然问。
　　吴晨摇头：“热量超了，睡前不能再吃了。”
　　林砂转着轮椅到床头柜上拿起手机：“那你早点睡，我想去改改歌词。”
　　“林老师。”吴晨忽然问他：“我生日的时候，你为什么送我那两个倩女手办啊？”
　　林砂眨眼：“因为你喜欢啊，怎么了？”
　　吴晨说：“你送的两个手办的游戏职业，正好是我和那骗子当初玩的，真巧。”
　　“……”林砂表情明显尴尬，然后低头说：“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没有不喜欢啊，是林老师送的肯定要好好珍惜。”吴晨认真：“你明白吗？我真的很讨厌别人骗我，其实我就想要那骗子解释清楚、踏踏实实道歉，林老师可能没被欺骗过，不理解那种感觉吧。”
　　林砂低下头：“我相信对方总有一天会道歉的，而且接触下来那帮主也不像坏人呀……没准他有难言之隐也说不定，我劝你别老琢磨这些事坏了心情。”
　　吴晨点点头。
　　林砂忙不迭的控制轮椅逃出卧室，还顺手死死关上门。
　　吴晨拧巴着眉头坐在床上，心里更加想不透：林老师的难言之隐，究竟是什么呢？
　　天呐，刚才差点就说了。
　　停在客厅的林砂深喘口气，非常苦恼地挡住脸。
　　他还算坚强，但不怎么勇敢，越见吴晨生气在意、就越不敢提及。
　　真是错过了最好的认错的机会。
　　现在每拖一天，都只不过是把自己面前的坑挖的更深一些罢了。
　　少年时享尽长安繁华，内心自然有无限直来直往。
　　吴晨了解自己的性子，完全不敢相信竟有天变得欲言又止、犹犹豫豫。
　　可是对方是林砂啊……
　　一想到随意出口的质疑和气愤会造成伤害，顿时就变得千斤重了。
　　怀揣心事，整夜在噩梦中浮浮沉沉，害吴晨很早就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林砂起得更早。
　　推开卧室门，空气里已经飘着早饭香。
　　林砂用托盘把滚烫的粥放在双腿上，好不容地挪到桌前，抬头笑笑：“吃点东西再去忙，你说今天也要练舞来着，那很耗费体力。”
　　吴晨愣愣地回视，片刻后点头：“嗯，老师你下午有空吗，我想去跟你做件事。”
　　“什么事啊？”林砂疑惑。
　　吴晨说：“你去了就明白。”
　　林砂失笑：“还神神秘秘的，好啊。”
　　吴晨眷恋地望着他在晨光中的脸，忽然快步上前俯身给他拥抱。
　　林砂被抱的一愣，淡笑着拍拍这家伙的背：“大早晨的，别闹了。”
　　独栋的欧式别墅，有专门的琴房、花园阳光盈盈，还可以根据户主的特殊需求进行改造。
　　被房产经纪吹嘘完的房子简直是世间仅有的好。
　　——林砂下午准时赶到“约会”地点，就被如此劈头盖脸地一顿宣传。
　　吴晨显得兴致勃勃，推着他的轮椅到二楼阳台：“你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棒？”
　　在地比命还贵的北京竟然有绿地和人工湖，实在很奢侈了。
　　习习的凉风吹乱林砂的刘海，他半晌才回神，对房产经纪人说：“能让我们单独聊聊吗？”
　　房产经纪识趣离开。
　　林砂一把拉住吴晨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当艺人的钱这么多了？还是打算挥霍父母的心血？”
　　吴晨眨眼：“代言了不少广告嘛，要付全款也是可以的，我是想跟老师有个家啊，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以后我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写歌，不是很开心的吗？”
　　“送给我？”林砂吃惊的指指自己，并未因这份疯狂而沾沾自喜，反倒强调：“你开什么玩笑，真那么了解我吗？就算是夫妻还要财产公正呢，我卷了房子跑路你怎么办？千万别这么对我、也别这么对别人，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不会对别人掏心掏肺的。”吴晨若有所指：“从始至终只相信你一个啊，如果这么好的林老师都骗我，我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林砂眼神一僵：“其实……”
　　吴晨满怀期待他讲下去。
　　林砂握住拳头，觉得开口简直比自杀还难，最后只是气馁地说：“我们走吧，我不同意你这么做，就算你买了也跟我没关系。”
　　吴晨追着他问：“林老师，为什么你非要分个彼此呢？”
　　林砂抬头无比认真：“不是分彼此，是我真不贪图你任何东西，从前以后都是。”
　　如果贪图，大概也只是贪图人罢了。
　　吴晨站在阳台的风中静静地品味着这句话，终而微笑点头。
　　这个瞬间，他下定决心不去多纠结，也不准备由自己戳破谎言的泡沫。
　　他没理由的信任林砂。
　　信任这种东西，不就是危难的时候用的吗？
　　平日日子好端端的会消耗什么信任？
　　越是微妙复杂的时刻，就越要去相信自己所爱的人：林砂肯定会在他认定的时间和地点，把这件事的真相坦诚到底。
　　复仇的计划彻底垮掉，吴晨再在倩女手游里装萌卖傻的就变得毫无意义，所以顿时失去了上线的热情。
　　林砂在线上等了他两天，没有看到小慕慕的身影，却被帮里的陆融融旁敲侧击。
　　【陆融融】：帮主，你不是说要跟小慕慕结婚吗？她人呢？
　　【木叶亭下】：大概三次元忙吧？
　　【陆融融】：真的吗，这两天她没跟你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