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银光下,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人朝他们接近,他周身缠满绷带,行走间都是丁零当啷的响声。战盔下双目全黑,嘴唇被封死,牙齿剧烈的打颤声引得人心惶惶。
地上的人再次破嗓尖叫。
“哟!老朋友啊。”甘青司像生怕人见不着似的,特意让了个位置给他们看,“怎么?认识?”
几人抱做一团,面黄如土。
男人身后走出一男一女,两人面色灰白,双唇尽封,身上衣裳甚是华丽,三人出现,腐臭味四溢。
眼神紧紧锁在几人身上,伸出手,却又没走近。苏君弈他们听他喉咙发出低吼,立即迎面而上。
看他们打得火热,甘青司走过去蹲在几人旁边,“喏,看到了吧!伪君子在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哟,那边那边,瞧见没?女人能拿剑杀邪祟,能在危难之中奋勇,没女人怀胎十月,你们能在这动嘴皮子?女德算甚,你们不若好好修修人德,学学如何做人,省得成天侮辱狼心狗肺这等好词。”
他们哑口无言。
“再不把东西还回去,伪君子就该给你们超度了。”淡漠的声音吓得几人跪在地上拼命往胸口掏东西。
金银首饰一股脑掉出来。他们朝怪物方向跪拜,嘴里求饶声不住,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拿了便回去吧,善恶自有报,莫损阴德。”话完,打斗的人突然停下,不顾剑影凌厉,直直朝他们走去,苏君弈一行也连忙停剑。男人并不理会地上惊惧的人,半跪在地拾起珠宝中的长命锁,捧在双掌之中转身而去。男女一个鞠躬一个欠身,默然跟上。
那礼是行给甘青司的。
纪漓悬着的心落了地,“怎么回事?”
“他们竟然就这么放过我们?”梦岭左铭还是松口气。
“他们本就无害人之心,冤有头债有主罢了。”江溢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人。
“那我们回村看看还有没有活人?”
江溢对自家弟子摇头,“此处是不会有行尸的,山眼之中,日月同辉处,两脉相守,此处是风水宝地,行尸作祟不得。”
“那他们?”
“一群偷盗之辈罢了,山野村夫遇邪还急着赶走我们这些伪君子?对我们如此深恶痛绝?”江溢笑道,“好在那三具厉尸未追究,否则我们就难办了。”
活尸?厉尸?!
普通行尸都够头疼了,刚刚的三位还是厉尸!
他们居然放过我们?
大家满头雾水翻身上马,也不再管那几个盗墓人。留下句天道轮回,甘青司朝正东方一拜,也上马去。
从一开始他就看出不对劲,这天地灵光之地,哪来的行尸害人?哪来的山野村夫这么急着找死?
席若白看向甘青司,满是好奇之意。
甘青司徐徐开口,“一百年前,有一东吴明朗太子,传闻三岁吟诗,四岁便已开灵。十岁名满天下,东吴皇极其宠爱便赠其传世之宝流芳长命锁。他十三岁随塞外大将军公孙禹出征,两人战无不捷,五年后,金鸣一战明朗身死沙场。”
众人听得入神,左铭问,“那刚刚的是明朗太子?”
甘青司摇头道,“非也,是燕吴将军公孙禹,那对男女青莲祥云宫服,应是明朗太子的侍卫侍女。”
“这里葬的是明朗太子?”苏幕里李曼儿好奇的问。
“是公孙禹。”苏君弈开口,“战场之上,泥消骨血,明朗太子的衣冠冢在皇陵。”
“那长命锁为何在燕吴将军身上?”梦岭席斐灵记得这东西是明朗太子的。
甘青司偏头对他道,“问得好啊,因为当年有名的金鸣之战,战死的其实是将军公孙禹。流芳长命锁又叫流芳续命锁,怎么续呢?一命抵一命,公孙将军后又征战四方,不惑之年才西归。”
“当真是大义!为了东吴,明朗公子竟舍身献命!”席非翎敬佩道。
侯征突然开口,他是为了公孙燕吴。
是了,公孙燕吴终生未娶。
甘青司难得听见侯征的心言,这才想起,金鸣之战,东吴公孙燕吴的对手正是南梁侯啸风。
“为什么公孙将军用红线缝唇?”席斐灵十分费解,活尸他也略有耳闻,有的活尸能自行思考,记住生前之事,有的神志不清被人所控,两者都需旁人炼制,可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
甘青司解道,“杀孽太重,不为召鬼,不化魂灵,不作行尸,不入转世。便以红线封唇留住最后一口生气,化作活尸。”
“吊气活尸,那不是得人活着的时候?!”左铭下意识摸摸自己嘴巴。
甘青司点头。
“他为的什么呀?报仇雪恨?”左铭问。
“谁知道呢?”甘青司道。
或许是在等什么人吧。
故事一完,众人割舍沉重的心情一扬马鞭。
席若白和甘青司并排行于队伍最后。甘青司沉默之际,他开口道,“此间无形,不化魂灵,是为存留现世;不为召鬼,是为不受所缚;不作行尸,是为不失本心;不入转世,是为不忘前生。那位将军,他在等人吧。”
甘青司眼角一弯,“他会等到的。”
“嗯。”席若白如是回答。
一路太平。
大家风尘仆仆也终是于宣式前一日到达惊雀,苏幕里众人与梦岭一行道别,回了本家,而梦岭则去了本门子弟停驻的客栈。
对于甘青司出现而惊讶不已的留驻弟子,在左铭和纪漓大力渲染下成为传奇。造就甘青司现今出门倒个茶都有人对他拜个三拜,屡屡吓他洒一地茶水。
劳什子仙家名门!礼数都不懂!他是个活人,没升天呢!
下楼就见江溢阴郁的靠在外廊,“无浪兄。”
江溢又挂回笑容,“不累吗?这几日连着赶路,也不去休息。”
“不累。”因是席若白师兄,甘青司多问了一句,“可否让我查探一番脉象?”
“有劳。”递出手腕同时,又道,“是司青兄让若儿嘱咐我的吧。”
“是。”甘青司也大方承认,“我原以为你是为修术,现在才知,是为了保命。”
“何其容易,莫说得到圣鬼经,召金凶才是难事。”笑容恹恹,江溢自知身子残破,但还是想放手一搏。
甘青司刚才那一把脉便知晓,江溢之前并非修的鬼道,而是仙术。若是常人早就毙命,可见在习鬼道前,他早以剔了仙骨,断了仙脉。忍常人所不能忍,得常人所不能得。
“无浪兄可放心让我调理脉象?”
“我猜你才能过人,却没料想你能将鬼气利用到如此境界。”见甘青司淡笑,江溢欣喜,仙骨无法,脉若修复,他修炼能提升,也免受些苦,“多谢。”
甘青司试着将鬼气渡入他体内,弥补他经脉的空缺。他细细修补着江溢的鬼气,愈是发现他身体情况不妙。
冷光闪,剑锋落在江溢脖子上,在看到江溢苦笑后,他才注意到江溢身后之人。此人和席若白有几分相似,可这人眉眼间那股子出尘气更胜他,连浅瞳都是清冷的。
“二师兄。”江溢略微伤神,嘴角却还是扬着。
“门中子弟众多,将你鬼气收好。”收剑,他偏过身子。
“席桑让,我就这么让你不齿?”话到这里,江溢的笑已是全无。
席子期握紧剑,“鬼道既是恶,多说无益。”
席若白停下步子,见甘青司无事松了口气,“二师兄。”
“若白,大师兄何在?”
“在前厅与长老议事。”
“我过去一趟。”
席若白点头,走到江溢身边时,他急忙抽出丝绢捂住他的脖子。
江溢无神开口,“若儿,他竟真想要我的命。”
血从丝绢透出,他听得出江溢话里的苍凉。
江溢向甘青司道谢后便凌空而去。
梦岭席子期是出了名的侠义之士,心怀苍生,他常年四处奔波,为的是护百姓安生,三国之中,无不对他钦佩。而立不到就突破高阶气门,天之骄子的名号响遍三国,又因其待人和善,为人如朗月皎皎,月仙桑让便由此传开。世人都知道席子期一向痛恨鬼道之术,在他看来鬼术便是邪门歪道,修鬼道者,必诛之。当年三国收鬼道门生时,他便极力反对,奈何大势所趋,他只得听从长老定夺。梦岭门人有一默契,但凡门中修鬼术弟子,自知对他退避三舍。
听完席若白的话,甘青司只一句道不同便不再提,反倒是江溢的事情他和席若白认真说了遍。
“那圣鬼经非要不可。”席若白认真道。
“怕只怕有金凶也无济于事,他可是剔仙骨,此事非同小可。”甘青司又有些埋怨起这些正派来,他虽无法判定鬼术流入三国是好是坏,可这样的代价,讨得太狠了。
“只能先尽全力拿下四更天头筹。”
甘青司正色道,“听欢,这次四更天可不好对付。”
席若白见他严肃,也有些紧张,问道,“为何?”
“因为你们的对手是我。”甘青司俯身凑近,却见席若白乐呵呵的笑,无半点讶异。
“那我便做你的对手。”席若白仰头看他。
甘青司问道,“你打的过我吗?”
“大言不惭,试试不就知道了?”席若白一掌迎上。
甘青司反手握住皓腕,“行!试试就试试!”
两人就在房间切磋起来,打归打,劲儿都没使出半分,最后也就变成倒在床上大睡。赶路几日,他们是真的疲了。
第十章 干树叶:能飞我叫你大爷
惊雀台的确不负盛名,一里神石环抱,绕行红木长廊,外围百香流水,恰是惊雀台上故人北。惊雀台是东吴首府的神坛,天陨奇石正朝北方,常年雀鸟停驻,工人巧匠雕刻其于四周,五年一次的四更天,故人归来,惊雀齐飞,实乃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