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纸人投入火海,都能消融一部分的阴气。
它是在安抚亡灵。
我神色凝重起来。
这里的亡灵……什么时候到了需要乌衣巫亲自来安抚的地步了?
还是它这是特地过来做给我看的?
我扭头看了一眼,廖池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像是没有听到那诡异旋律一样,我抿着唇转过头,确定乌衣巫就是来找我的。
常人无法听到,无法看到,无法感知的秘术。
我耐心等待着,一直到那白色队伍减少到还剩寥寥数人,倒数第二个纸人毫不犹豫地迈进火炉,而方才撞到我的最后一个纸人却是在炉火旁停住了脚步。
它犹豫地看了看那跳跃的火苗,后退了几步。
歌声还在继续。
乌衣巫抬起手,枯枝般的手指向着虚空轻轻一指,那最后的纸人转过身,逆着风奔跑起来。
它跑过乌衣巫黑色布鞋边,跑过数块石砖,跑过我的脚边,最后猛然一跃。原本逆着的风在那一刹那突然改变方向,它乘着风,飘落在廖池身后,短短的手抓住衬衣衣领。
乌衣巫唱出最后的音符。
纸人从脚开始燃烧起来,那带着余温的灰烬散在空中,带走丝丝缕缕地黑气。
那是魇的气息。
我瞪大眼睛,直至最后的灰烬彻底散尽,乌衣巫蛇一般沙哑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朝它点点头,抄在口袋里的手紧张地握成拳,“谢了。”
它向我缓缓勾了勾手,发青的指甲在淡薄天光下透着奇异的色泽:“过来,还有一样东西……”
我看了它一秒钟,迈开步子,在距它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停住脚步。
乌衣巫拿起一打纸,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剪纸声,纸屑落下,十几秒后,小成型的巧物件出现在它掌心。
认出它的那一瞬间我摒住了呼吸。
那是一件寿衣。
“拿着吧。”乌衣巫缓缓道:“会用得到的。”
我没有动,定定地看着他,口袋中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在金柠家中看到的未来里乌衣巫点燃的寿衣兀自出现在脑海,渐渐和眼前这件小巧的纸衣重合。
“会有人死吗?”说出口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剧烈的颤抖。
乌衣巫并不回答,只是重复道:“拿着吧。”
我伸出手,手抖得捏了好几次才把寿衣捏起来,那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小东西却像是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隔绝生的气息,连死神都无法识破。”嘶哑尾音弥散在风中,不甚清晰。我抬头,那黑色身影已然消失,火炉,纸人全都不见,唯有那一地的纸屑,在风的吹动下四处飞散。
把寿衣放进胸前口袋里,我转过身,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皱着眉默然看着肃立的廖池,像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廖池扭过头来,与我对视。
深沉而悲戚的目光让我喉咙哽塞起来,我走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廖池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小小后退了一步,很快他搂上我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在我耳边说道:“你在发抖。”
“我没有。”我闭着眼睛,张了张嘴,声音却近乎哽咽,鼻畔隐约是他后背上沾染的纸灰的味道。天色有些发灰,看不到太阳,小松的树梢随风而动,廖池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狡辩。”
“回去吗?”努力止住颤抖,我问道。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了,一想到会有人穿上那件寿衣,我便心里一阵抽疼。
是我还是廖池?
或是其他与我有关的人?
“好,回去。”廖池吻了吻我的侧脸,我脸冻得太僵没有了多少知觉,传给大脑的只有片刻的温暖,稍纵即逝。
回到车上,打开空调缓了好久,我还是觉得透骨的冷,驶在公路上,我满脑子都是与乌衣巫那几句简单的对白,犹豫许久,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问道:“宝贝儿。”
“嗯?”
“如果有一天,我说是如果,死亡将我们分开,你希望先离开的是谁?”
廖池诧异地转头看向我,我不敢同他对视,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他坐直了身子,见我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眉峰拧起,认真思索一阵后,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是你先离开。”
“为什么?”
“我舍不得把痛苦留给你。”他顿了顿:“一个人太寂寞了。”
我没有说话,踩下刹车等待红灯。廖池侧过身,指腹轻柔地抹过我的脸:“怎么哭了?”
我摇摇头,抓过他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哑着嗓子道:“难过。”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见我泪珠子越滚越多,廖池无奈,只得抽了张纸按在我脸上:“都二十三岁的大男人了,哭得还像是个小孩子。”
我紧紧抿着嘴不说话,生怕一张嘴就会有抽泣冒出来。
上次哭是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从小我就是个作天作地胆大包天脸皮厚实的人,小学和同学打架被凳子砸的头破血流也只是象征性的嗷嚎两声,掉几滴泪。到了成年彻底成了得过且过的咸鱼,整天傻乐傻乐的,像这样根本止不住眼泪的情况在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过。
这才不到一个月啊,连最初的甜蜜都没有尝够,为什么要告诉我离别即将到来?
“先回家吧。”廖池见我状态实在太差,叹了口气,他又扯了张纸巾给我擦脸,柔声道:“别哭啊,都说了是如果,你这么壮活个八.九十岁肯定没问题,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在一起的日子。”
我也想和你有好多好多在一起的日子,一起活到七老八十,可我胸前还放着乌衣巫为我们准备的寿衣。
我一路红着眼睛把车开进车库,一进家门便扑进卧室的大床里,用被子蒙住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廖池连西装外套都没来得及脱,掀开被子钻进来,搂着我的腰,低声说道:“你哭的我也想哭了。”
被子里空气有些沉闷,我死死咬着下唇,眼泪被床单擦去,黑暗中廖池轻吻我的唇,说着安慰的话。
他越是温柔,我就越难过。
我拼了命地吸着鼻子,也不出声,就默默地狂流眼泪,就在我快要被捂死的时候,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廖池急了,猛地一把掀开的被子。
他皱着眉头,脸上是少见的怒色。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一滴眼泪都没掉,你在这儿哭个什么劲儿?”他一把把我拉起来,拽进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给我洗脸:“再哭就不要你了。”
我抬头,和镜子里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的男人对视一秒,那人额角有道伤疤,乌黑支楞的短发上还沾着水,水滴顺着轮廓刚硬的脸颊向下,滚过喉结凸出的脖颈,一直落进衬衫领口。
我吸了吸鼻子,转身钻到廖池怀里,下巴搁在他肩窝,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没有抱我,胸膛起伏幅度挺大,想来还是在生气,我想哄哄他,吭哧了半天只冒出来一句:“我好帅啊。”
廖池一愣,深呼吸两三下后,接着笑骂道:“你个小臭不要脸的。”
第90章 看脸的世界
“我要是不帅你能看得上我?”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也是。”廖池摸了把我的脸, 竟然点头说:“也不枉我从第一眼见到你起就打定吃你这嫩草了。”
“好啊!”我从他怀里挣脱,佯怒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廖池笑出声来,迅速转移话题, 他手向下滑过我腰背, 摸上我的臀部,抬腿蹭了蹭我, 试图通过大人的事情收买我:“睡觉吗?”
“不了。”我把他的手拿开,磨着牙森森道:“明天你生日, 我得好好保存一下精力, 给你一个难忘的三十岁。”
廖池闷闷笑着, 用力咬了一下我耳尖,我疼地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捂住耳朵。
“你说的第一眼是什么时候?”
“电影院。”
我吃了一惊:“你还记得?”
“是啊, 当时你戴着帽子,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把我叫醒,我就想这孩子长得真不错。没过多久娅娅给了我你的简历,我一看照片就认出来了。”
“随随便便碰见个男的你就觉得他长得不错, 你竟然是这样的老婆!”我恨恨地在他颈侧吮了一口,虽然内心百感交集,还是刻意控制了力道不让痕迹出现。
“你吃自己的醋啊。”廖池拍拍我脑袋:“你不还是天天眼睛黏在漂亮姑娘身上?”
“我那是欣赏, 欣赏的眼神!”我虽然被廖池掰弯了,到底不是纯弯,对于漂亮的小姑娘还是想看几眼的。廖池这样挑明让我有种被捉奸了的感觉,赶忙气急败坏地为自己辩解。
“我那时候也是欣赏的眼神啊。”廖池直视我的眼睛, 眸子里是温和笑意:“后来处久了发现你这人不光长得好,性格也合我心意……”
说到这里廖池声音弱了下去,略一停顿,调笑道:“脸红了”
“没有!”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有点发烧的脸,同时还不忘催促廖池:“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