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当时我脸上是什么表情,顾川拍拍我肩膀,低声道:“你也别太伤心,生死有命,你现在还年轻,到了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你的。”
“我知道。” 我轻声道:“我只是有点……有点迷茫。”
“不说这个了。”顾川重重舒了口气,双手撑着走廊栏杆抻了抻身子:“你家那口子怎么样了?”
“还没醒。”我皱起眉头,唇角绷得很紧:“我就等着金柠回来给他看看呢。”
“一直没醒?”顾川面色凝重起来,朝楼下客厅抬了抬下巴:“你去叫金柠,我先看看。”
我下楼叫了金柠,小姑娘只来得及脱了外套,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手里的烟斗还安静地燃着。她气色不太好,乌黑眼睫下有淡淡的青色,我暗暗叹了口气,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轻轻碰了碰她肩头,把她叫醒了。
金柠揉揉眼睛,习惯性地在沙发扶手上磕了下烟斗,声音里还带着困倦:“怎么?”
“帮我上去看看廖池吧,他一直都没有醒过。”我轻声道。
金柠眉峰极其轻微的拧起,她在我手上借了下力站起身,收回烟斗整了整身上有些凌乱的衣服:“走。”
我和金柠一前一后走进房间,顾川正坐在床沿,一手按在廖池额头上,见金柠过来,他招招手,道:“你快过来看看。”
金柠在他让开的位置上坐下,小手搭上廖池手腕,我忐忑不安地等着。两分钟后,金柠“咦”了一声,向前微微探身,把手按在廖池额头上。
“怎么样?” 我等得心焦,迫不及待地问道。
金柠却没有直接回答我,她看向顾川,一脸凝重,顾川缓缓点了点头。
我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金柠抬手按了按额角,望着廖池轻声道:“有点麻烦,他失魂了。”
“失……失魂?”我愣在原地。
“嗯。他的魂魄虽然还在身体里,但是已经无法感知外界的任何东西了。”金柠说的很慢,似乎实在琢磨要怎样向我解释才好:“魔大概是为他营造了一个幻境。嗯……有点像黄粱梦的感觉,不过等幻境结束的时候,他估计也就死了。”
“我要怎么救他?”金柠话音刚一落下,我便沉声问道。
“我不太清楚……魂魄上的事,还是找昆玉过来吧。”金柠拿出手机拨给昆玉,然后把手机往顾川手里一塞:“你给他说。”
“喂!我可不想被那疯子骂!”顾川跳脚,就要把手机塞回金柠手里。
“我不管,你们两个疯子不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吗?”金柠躲着不肯接:“我和昆关系差成那样,他肯过来才怪!况且这是你徒弟!不是我的!”
“我和昆关系也一般般啊!”顾川瞪着眼睛,就在这时电话接通了,顾川立刻换上了一幅正经面孔,把手机贴在侧脸上:“喂,是昆玉吗?”
顾川估计是不想让别人听到他和昆玉是怎样对骂的,走出了房间,话音渐渐远去,我沉默地看着廖池,只觉眼中十分干涩。
魔所说的“真正的享受本应该属于他的安好无忧”便是这场他营造出的幻境?
让廖池在幻境中去做一个家庭美满幸福,从出生起的吃穿用度都远在人上,长大之后身边美人无数的少爷?
之前听魔这样提起时我只当他是在挑衅,事到如今我心中则无端地生出荒谬之感。我无比希望廖池童年的伤痛不曾出现不错,可如果是那样,他怎么会夜夜被噩梦缠身,又怎么会遇见我呢?而且那样的廖池,在经历了截然不同的生活后吗,还会是我爱的那个人吗?
他还会是温柔而强大,体贴而风趣的样子吗?
我快要被撕裂成两半了,一方面是希望廖池一生安好喜乐无忧,一方面又不想他失去现在的样子。我怔怔想着,按在廖池脸颊上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道,按得柔软的皮肤微微陷进去一些。
金柠屈指敲了敲我手肘,如同清楚我在想什么一般说道:“生活经历的确是塑造人灵魂性格的主要因素,但你要相信,一些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嗯。”我强行收敛焦躁不堪的心神,颓然地垂下手:“我相信。”
金柠轻轻叹了口气,给廖池捏了捏被角,又指挥着我拿棉棒蘸水给廖池润润唇。见我万分惊奇,小姑娘把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淡淡道:“这有什么好惊奇的,我换过数十副身子,什么行当都做过,会伺候人一点也不奇怪。到是你,从小没伺候过人吧。”
“没,我家里人很少生病,就我现在这两手还是照顾他练出来的呢。”我把廖池身子扶起来,一点点为了喂半杯水。顾川打完电话回来,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扬手把手机扔进金柠怀里。
“他明天就过来。”顾川在我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你看看你看看,师父我为了你挨了一顿骂!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我凑过去给他掐,想讨好的朝他笑笑无奈现在真的没什么笑的心思:“辛苦了辛苦了,您再掐几下消消气。”
第123章 生日礼物
顾川也不跟我客气, 翻着白眼又掐了几下才停手:“安心等昆玉过来吧,你赶紧去休息,把你身上的伤早点弄好也给我们省心。”
金柠给了我点药, 就和顾川一起出去了。我坐在床沿, 握着廖池的手,想到从一开始顾川和金柠就一直在帮我, 饱经摧残的心里不禁暖暖的。
“你在幻境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食指中指蜷起来夹住廖池鼻尖向上提:“嗯……你要真是个脾气坏到家的小富二代我该怎么办呢?”
廖池安安静静的,不回答我。我蹬掉鞋在他身边躺下, 摸到他被子里面的手, 五指分开插进他指缝里:“你胆子也真大啊, 竟然让我直接动手,虽然是把魔重伤了没错,可你成了这副样子叫我怎么办?当初我坚持着想要除掉魔, 不就是想让你好好的吗?”
万籁俱寂的午夜,唯有廖池呼吸平稳而清浅,我叹息一声,把他胳臂抱在怀里, 闭上眼。
我又做了一个梦。
准确来说那并不能算的上是“一个”梦,梦中的景象散乱无章,更像是无数小片段拼接而成。我看到阴暗潮湿的水牢里蝴蝶骨被锁链贯穿的瘦弱青年, 他衣衫破碎,眼中的仇恨和偏执近乎疯狂,似要把人灼伤。
我救了他,转眼他杀掉了整个府上的人。银白正梦中火光漫天, 冤魂游荡,好如修罗地狱。青年浑身浴血,污渍模糊了面容,他扔掉手中的刀,明亮的眼认真地盯着我。
“从今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我梦见昆仑雪顶上同轮椅上的男人煮茶下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躲在梅花树后,怯生生地远远望着我们。
“那是……”
“山下面捡来的。”男人执一黑子落下,声音如他面容一般不带丝毫情绪。
“你何时有捡孩子的兴趣了?”
细碎雪霰从澄澈天穹飘落,暗香冷冽,小小的蝶落在棋盘一角靠在男人手指旁的位置,一动不敢动。男人一哂,放下茶盏对着女孩勾了勾手:“过来吧。”
我梦见雨夜破庙中高大精壮的男人沉默地跪在地上,草团上的少年气息萎靡,头上的景致鹿角只剩下一边,血染了半边身子。男人紧紧握着他的手。、
“救他,求你。”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近乎撕裂。
“他仙格已废,这幅身体自然是要不得的,你带他去西南找禄先生吧,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男人默不作声地背起少年,太久水米未进脚步不免踉跄,我负手而立,终是没能冷眼旁观:“他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你必须自己珍重。”
风雪呼啸,最后十丈红尘褪去,独留我一人茕茕立于寒江侧畔,面对滔天魔气。
“这世间对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为什么呢?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头都快炸了,翻了个身把自己拱到廖池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舒服些。下床给廖池喂了水,又把维持身体能量的药丸压在他舌头底下。
江月辉见两人回来,便要告辞,我诚心诚意地向他道谢,他摆摆手,临走前告诉我要顺势而行。我知道他是怕我执念太深会走火入魔,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是我又能怎样呢?
晚上昆玉赶了过来,阴魂受损太多正在休息,掌管身体的是阳魂,他面色不愉,一路骂骂骂咧咧,我只能装作什么都听不见。所幸虽然态度恶劣,他还是尽心尽力给廖池看了一番。
“他这是失魂了。”听昆玉得出和金柠一样的结论,我忙问道: “有什么救治的方法吗?”
“有啊。”昆玉漫不经心道:“他魂魄沉迷于虚妄幻境无法自拔,只要有人能让他意识到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者是心甘情愿离开这里就行。”
“这样就行?”我眉头一皱。
昆玉嗤笑一声:“你可不要觉得这是件容易事,世人痴迷荣华富贵十丈红软,你想让他在完全不记得现实中发生一切的状态下做到我提到的那两条,怕不是比登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