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一次,那家伙再没有讲过那位教会了他施法的人类施法者,而埃德加对他也没有太多兴趣。
低劣物种,这就是他们对人类的全部看法。
这几天埃德加翻来覆去将这份手稿看了好多遍。
那家伙还在做那个实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没有成功。这一发现使得埃德加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为那家伙,也为曾经的自己。
还有那封信。即使是闭着眼睛,他都能想起火漆的纹样:那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嵌在字母D里,三角形的脑袋高高昂起,随时都有可能跳起来咬人一口。他熟悉那字迹,他怎么可能不熟悉。过去他曾无数次收到这样的信件,甚至可以说他最期待的就是每月一次的通信。
那是他刚刚被转变为吸血鬼的那几年。生活在迷茫和空虚中的他遇见了那家伙,那家伙博学风趣,向他提出了邀请,邀请他加入到自己的计划里。
他们走上了一条相同的道路,以此为动力,度过了数不清的漫长岁月。
直到他醒悟过来,他们有着不同的本质,他不能永远地生活在一个错误里。
他从信封里取出薄薄的信纸,不用看都能回想起上面写着什么。
“致我的老朋友埃德加:
舞台准备完毕,演员已然齐聚,开演时刻将至,由衷期盼望你的欣赏。
忠诚的,
伊格纳茨·杜勒斯”
第3章 黑血
悲剧的种子已然悄悄埋下。
星期一早上的第一节 课是数学。
数学老师是个五十多岁、总穿一丝不苟西装的老头,喋喋不休地讲着方程和函数。
卡尔趴在桌上,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实际上目光一直黏在课本下那本摊开的书上。这是本很旧的书,书名《黑暗生物概论》,作者WJ维恩,出版发行于1962年,书页泛黄发脆,稍微翻一下就像是要散架,是昨天下午他在镇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发现的。看到标题的一瞬间,他以为又是那种哗众取宠的奇幻小说,但是打开看了几页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这本书远比他想得要有趣:里边配有大量的手绘插图,生动详实地介绍了一些常见黑暗生物的生活习性和常见误区。
吸血鬼拥有天生的精神控制能力。卡尔浏览过这样一行字,下面作者又举了好几个例子来论证这一结论。
“警惕吸血鬼的獠牙。”他默念出这句话,心头疑云遍布,“吸血鬼的獠牙不仅仅会使你失去一部分血液,还有比血液更重要的东西。黑暗会侵入到你的灵魂深处。”
他有些不明白这段话指的是什么,但往后翻,发现吸血鬼的部分已经结束,后面介绍的是奇幻小说的另一常客,狼人。
埃德加咬过的地方早就愈合,连点疤痕都没留下——实际上卡尔连失血过度的晕眩都没体会到。
如果这本书说的是真的,那么在那次吸血中,他究竟失去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
下课铃响起,教师耶茨先生收拾好自己的讲义,从大门离开。
接下来是体育课,卡尔把那本旧书合上塞进书包里,站起来准备去体育馆。
“卡尔,我能和你聊聊吗?”
他注意到面前的阴影,抬起头。
是黛西·维拉德。上周末他在生日会上见到的她是热情奔放的,但此刻,她的眼睛底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眼神惶恐不安,像是被看不见的猛兽追赶,“拜托了。”
“没问题。需要叫上托德吗?”见到托德在往他们这边看,卡尔脱口而出。
“不,不用了。”她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吸引了旁边几个人的注意,“只是一点小事,我和你就够了。”
像是害怕节外生枝,她拖着卡尔,快步穿过走廊,来到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到地方以后,卡尔观察着她的反应,谨慎地说,“黛西,我不会跑,所以先松手好吗?你都要把我掐死了。”
她撒开手,卡尔揉着手腕上的红色印子,“说吧。”
“卡尔,我向你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黛西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嗓音,“我向你发誓,我真的没有疯,也不需要被送到精神病院,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亲眼所见——如果我撒谎,就让我死后堕入地狱永远受苦,所以接下来听到什么都不要惊奇好吗?”
见到她的模样,卡尔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我发誓,我会相信你说的。”
“我怀疑我爸爸是个可怕的虐待狂。”她的语速很快,“我家地下室的墙壁里囚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放学后,卡尔和托德像往常一样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去不去我家?”托德像往常一样向卡尔提出邀请。
莫里森家和克罗夫特家只隔了两条街,因此卡尔经常到托德家做客。
“我今天有点事,改天吧。”
“那好吧,我可能得一个人吃晚餐了。”想起了另一件事,托德又补充一句,“星期三星期四我不会来学校,还是之前的原因。”
热烘烘的夕阳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血,也让托德苍白的面颊上多了几分血色。
“又是去医院吗?”
“嗯,医生说要尝试一种新疗法,我妈妈一定要我试一下。”托德平淡地说,“我答应了,反正也没什么效果。”
“也许……也许再过几年,他们就能治好你的病了。”卡尔试图让他开心点,“他们都能送人上月球了。”
“也许吧。”托德耸耸肩,不再和他说这个令人难过的话题,“黛西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对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撒谎使卡尔愧疚,但想到托德的爸爸是镇上的警察,他又不得不继续为黛西保守秘密。
——我没有妈妈,爸爸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他出事。过几天我会再溜进地下室确认一次,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她可真信任你。”卡尔察觉到托德的语气有些发酸。
他想起生日宴会上一同溜出去的两人,有些可以地错开话题,“最近镇上有没有什么怪事?”
“没什么。”托德认真思考的时候总是会咬嘴唇,“如果治安变好了也算的话,倒是有一件怪事。”
“什么?”卡尔警觉起来。
“镇上游荡的乞丐都不见了。”托德漫不经心地比划了两下,“全部都不见了,我爸爸以为他们集体搬去了别的地方,但是到他们的据点去找,发现他们的东西都还在那里。”
卡尔曾不止一次听托德说过,乞丐们把小镇周边的废弃建筑当据点,靠偷窃、乞讨与抢劫为生。
布洛迪卡是座和平的小镇,很少发生恶性刑事事件,因此这群乞丐就成了最令警官们头痛的人物——他们屡教不改,哪怕被警官们以偷窃罪抓起来判几个月的刑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托德没注意卡尔苍白的脸色,“真奇怪,说他们死了的话也没人见过尸体,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过这样也很好,至少爸爸能有更多的时间回家陪我了。”
我知道。卡尔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与托德在道口前分别后,卡尔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乘巴士来到威格尔森大街。
威格尔森大街39号,卡尔曾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再度光临这里。
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只有街灯照亮他前方的道路。
他数着门牌号找到39号气派的三层楼房,穿过荒芜的花园,敲了敲门。
“埃德加,你在吗?我是卡尔,卡尔·莫里森,我有点事想告诉你。”
没人开门,他内心的惶恐扩大到了极致,更用力地敲起门,“埃德加,埃德加,你在吗?”
会来这个地方只是一时冲动,他都没想过如果金发吸血鬼不在家自己要怎么办。
就在他决定放弃离开时,门开了。
他暗自舒了口气,仰视着金发吸血鬼无表情的脸,“不请我进去吗?”也许他比他想得还要信任这吸血鬼。
“你们人类又不需要主人家的许可。”
话是这样说,埃德加还是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路给他。
“有什么事吗?”
埃德加在墙壁上某个地方按了一下,客厅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客厅内的摆设跟上次卡尔来造访时见过的一模一样,除了硬邦邦的沙发就没有别的东西。
卡尔留意到地板上有没擦干净的粉笔痕迹,隐约组成了几个古怪的符号。再没有别的发现了,他收回目光,有些心虚地说,“几天前,你告诉我维拉德家有你的同类,我没有相信。”
“那你现在信了吗?”埃德加从厨房柜子里取出一支不透光的长颈玻璃瓶,又从别处找来酒杯,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深红色的液体。
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卡尔有些反胃,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吸血鬼吸血就和他每天要吃三餐一样,他这样安慰自己,至少埃德加没有把獠牙露出来。
“我这里没有提供给人类的食物。”埃德加的声音再度出现在他脑海里。
卡尔再憋不住内心的疑问,“这个,直接在我的脑子里说话,你到底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