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左边的墙壁,上面挂着一幅仿缇香风格的水彩画。
那敲击声就是从这面墙壁的后面传出来,一下下的,就如绝望的心跳。她紧张得都要无法呼吸,静悄悄地把耳朵贴了上去。
“你是谁?”她换了英语,“你……”
“你在干什么?……黛西?”
忽然储物间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没什么。”黛西紧张得都要尖叫起来,她强迫自己镇定,对上爸爸探究性的目光,“我……我有些想妈妈了。”
敲击声停了下来,墙壁那头安静得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吗?”
“是的。”她的脸上残留着斑驳泪痕,“对不起爸爸,之前是我太任性了。”
维拉德先生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回你的床上吧。抱歉亲爱的,我以为家里进了窃贼所以有些紧张过度。”
黛西点点头,逃一样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幸亏地下室的灯光太过昏暗,否则维拉德先生一定能看出她苍白得不自然的脸色和惶恐的眼神。
她长长的指甲已经完全掐进了掌心的血肉里——要不是这样她早就放声尖叫起来。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她一定不明白刚刚那阵敲击声是什么意思。但今天白天,她在卡尔送给她的漫画书看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小女孩琳达去新朋友家做客,没想到她的新朋友一家是恶魔,把每一个来他们家拜访的人都抓进了地下室囚禁折磨。
她模仿着那节奏,一下下地敲着床板。
漫画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就是这样敲击着地下室的墙壁向外面的琳达求救。
三下短,三下长,再三下短。
摩尔斯密码,翻译过来就是SOS。
SOS,国际求救信号。
她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
有人墙壁的另一头向她求救。
确认黛西真的离开后,汉格尔·维拉德将储物间的大门反锁,又拖了把旧扶手椅抵在门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驾轻就熟地摘下画框,抽出两块活动的砖头——他在原来墙壁的前方加砌了一堵新的墙,两堵墙之间卡着个小小的身体——露出张精致的少女面庞来。
她的上半张脸被泛银光的黑色眼罩遮得严严实实,只有瘦弱的下颌暴露在空气里。
“你想做什么?”汉格尔·维拉德背着手烦躁地走来走去,“黛西差点就发现你了!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吗?那是我的女儿!”
他猛地停下,冷冷地瞪着墙壁后的少女,“你是故意的。你想让她知道你的存在,你想把我们做的事情说出去。”
苍白的嘴唇扯了一下,却停在个微妙的弧度上——像是嘲笑,又像是哭泣。
“汉格尔,我们每个人都该为自己行为负责。”她的嗓音非常沙哑,就像是吞过滚烫的木炭,完全不似这般年轻的身体能发出来的,“这是我们欠她的。”
汉格尔·维拉德嗤笑一声,“你说得轻巧,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有多辛苦吗?”
“黛西有必要知道真相。”她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叹息,萧索如秋风里的落叶,“温妮死亡的真相。”
“闭嘴!”提到那个禁忌的名字,汉格尔脸孔扭曲起来。他低吼着,“你他妈给我闭嘴!”
“温妮·维拉德,”少女不为所动,“十年前的秋天,不是所谓的意外事故,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汉格尔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对准少女眉心的位置,恶狠狠得威胁道,“闭上你的嘴,不要再让我听到你提起那个女人。”
他的眼白泛着血丝,瞳孔里闪烁着凶恶残忍的光芒,额头上暴起一根突突跳动的血管,“这是经过驱魔人家族特殊处理的银弹,一旦打中液态银就会迅速扩散蔓延。你要是再不闭嘴我就开枪了。”
墙后的人嘻嘻笑了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你开枪啊。”她稍稍抬高了下巴,换了种语气,像是诱哄又像是情人的低语,“开枪,汉格尔·维拉德,我命令你开枪。”
眼罩下的皮肤被看不见的火焰烧得焦黑,边缘蔓延出大片皲裂,她不为所动,“开枪汉格尔,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解脱了。”
汉格尔·维拉德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动了下,子弹仍在弹夹里——保险没有拉开,他到底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
他骤然清醒过来,抬手甩了她一巴掌,“你不要命了?”
她的脸颊被打得朝一边偏去,却连个指印都没留——这样野蛮的力道,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只怕早已肿了起来。
“汉格尔,你真让我失望。”她笑得越来越大声,“你知道我和你之间的联系,所以你这么多年都不敢看我的眼睛。你用混入银丝的布料做成这幅眼罩,你不敢看我的眼睛,你知道我肯定会命令你杀了我。懦夫,你这个懦夫!”
汉格尔抚摸着她冰冷光滑如大理石的脸颊,擦掉掺杂了血色的泪水,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你。我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噢亲爱的,你肯定饿了,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你最喜欢的血液。”他又变得温柔而富有绅士风度,从口袋里取出血袋,“不要再激怒我了,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你。”
嗅到了血液腥甜的香气,墙壁后的少女不由得在可悲天性的刺激下张开嘴,伸出锐利的獠牙扎破血袋。
吸血鬼无法抗拒血液的诱惑,尤其是在被银灼伤后的此刻。
她贪婪地进食,喉咙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最近一些琐事缠住了我,我没空为你狩猎。再等等,再等等,我会给你找来更新鲜的血液……”汉格尔喃喃自语,“我的多洛雷斯,我的洛丽塔。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任何事情都愿意,只要你能够好好的……所以不要再伤害我了,我只是个人类,脆弱的人类,我会心碎而死的。”
“多么伟大的爱啊。”
察觉到身后有人,汉格尔瞬间警觉起来,“谁?”
黑暗里走出个高瘦的影子。墙后的少女神情镇定,似乎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这个地方。
深夜里的不速之客轻轻地鼓掌,“多了不起的爱啊。人类和吸血鬼,不伦的畸恋。”他整个人包裹在黑暗里,只有眼睛亮得骇人。
“你是谁?”汉格尔·维拉德迅速将枪口对准这位不速之客。这次他没有忘记打开保险。
“是你亲自把我像贵客一样地迎进来的,你忘了吗?”生怕汉格尔·维拉德不记得,绿眼睛的魔鬼又提醒了他一句,“那时太阳刚刚落山。”
“是那个时候……你是那个时候混进来的。”面对那双闪动着幽光的绿眼睛,汉格尔倒退了一步,背靠着墙壁。
日落时分,邻居家一家三口准时来敲门,前来迎接的汉格尔·维拉德恍惚了一刹那。
一阵冰冷的微风吹拂过他的面颊,“我能够进来吗?我的朋友。”
他以为说话的是这家男主人,“当然,快进来,要吃晚饭了。”
他亲手把这可怕的怪物放进了自己家里。
“你要什么,血还是……?”
“为了供养我这位小小的同族,你还是真是用心良苦啊。”余光瞥到脚底空了的血袋,绿眼睛的吸血鬼将他冰冷的嘴唇贴在维拉德先生的耳朵上,“我知道你所有肮脏的秘密。如果你不希望它们被公之于众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又说了点什么,汉格尔脸色大变,“瞧,没什么我不知道的。”
“你在威胁我?”汉格尔·维拉德努力抵抗吸血鬼可怖的精神控制。
“我只是在命令你。”吸血鬼抬起左手在虚空中划了个符号,汉格尔惨叫着丢掉了手中熔化扭曲的废铁。他的口气倒是温和,里头暗藏着要人心惊胆寒的恶意,“我从不和低劣物种谈条件。”
威格尔森大街39号。
主卧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丁点光线都照不进来。
房间里只有简单的桌椅和一口沉重的黑木棺材。
埃德加记得很清楚,他搬来这小镇的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他找了个不识字的哑巴的车夫,给了他一大笔钱,事后又用精神控制能力抹掉了他有关自己的全部记忆。他做得这样妥当,这样万无一失,只希望能在不久后的将来尽情品尝复仇的甜美滋味——尤金告诉他,他一直在寻找的那家伙很有可能就藏在这偏僻的小镇里。
埃德加坐在书桌旁,将手中空了的杯子搁到一旁,杯子边缘残留着一圈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书桌的正中央摆着他在韦尔伯特庄园得到手稿和信件。
手稿是用独特的语言写成的,有些像字符画,但是比字符画更复杂:它产生于中世纪猎巫行动,是一些施法者为了保全自己,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明的,因此这么多年间都只在精心挑选的施法者之间流通。
原本埃德加也不懂这些东西,但那家伙亲自教会了他——他自述自己曾经是一位人类施法者的学徒,陪着自己的老师度过了一次又一次残酷的大清洗,所以他懂得那样多的法术,它们大都稀奇古怪,诡异得要人连想都不敢想。埃德加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小法术是瞬间放干活人的血,而放出来的血会被装在准备好的器皿中,如一块暗红色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