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平民而已”,郑家树鼻腔里轻哼了一声,装着疫苗的密码箱被他死死抱在怀里:“军队是贵族的统治机器,你的立场不太对啊!”
郑家树自己也是平民出身,却时刻把贵族至上的理论挂在嘴边,一只摇着尾巴的哈巴狗,除了能讨某些领导欢心,实在是让旁人觉得和他说话都劳心费神。陈悫冷笑一声:“平民都没有了,贵族又能给谁当贵族?”
郑家树才不管他的脸色有多难看,接着反问:“如果滞留到明天还不能联系到上峰,你打算怎么办?原地待命?你不会想着能说动那些个难民自己回泽林吧?我告诉你,要是明日晚间八时还不能离开这里,到时候我只能向上峰报告你善做主张,贻误指令。”
“郑家树你自己把东西护好就行,病患的事儿不牢你操心。”陈悫甩下一句话,怒气冲冲地打开车门下去。
狭长的滇沛公路空荡荡的,好在西南多山多树,投下的阴影能挡住些许阳光。杨湛他们把担架平放在道路两边组成临时病床,八个病患略显不安地躺下等待进一步详细检查。
陈悫走到最先与他们说话的小个子男人身边,拍拍常赟赟的后背问:“他情况怎么样?”
常赟赟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拉住陈悫往外退开几步,面色凝重:“不好!表征症状有类似疟疾的低烧、腹泻,同时伴随呼吸绵长沉重,每两次间有明显的阻滞,和那边报过来的瘟疫第一阶段症状有□□分相似,应该能够初步判断为早期病毒携带者。早期患者虽然传染性不强,但是这种病毒恶化速度很快,再有个三五天可能就会进入二期强传染性阶段……”
常赟赟的话没有说完,就听见吕熙一声惊呼。原本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孕妇忽然醒过来,眼睛睁得溜圆,浑身肌肉抽搐,离她不远的方脸男人一把推开刘岩,翻身从“担架病床”上爬起来,扑到孕妇的身上,哭丧着声音叨念:“孩子他妈,你醒醒,你醒醒……”
看着平时油嘴滑舌挺机灵,遇到点事儿就像木鸡一样傻愣的吕熙,陈悫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跑过去照屁股上就是一脚,怒道:“别傻愣着!常赟赟准备镇定剂和气管插管手术,防治她呼吸道痉挛窒息,刘岩和那个男的压住孕妇的手脚,杨湛固定她的脑袋,你用翘舌板把她的嘴撑开,别让牙齿咬断舌头!”
不知道一个女人哪来那么大的劲儿,三个大男人压着,还在那死命折腾。红血丝布满眼白,眼珠子绷得好像时刻想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一口发黄的牙齿咬得桀桀作响,苹果肌抽在一块儿说不出的狰狞。
吕熙这家伙就是个只擅长考试的水货,平时做个老鼠实验都下不了手,看见疯成这样的大活人手抖了两下压舌板都没敢靠近女人的嘴皮。陈悫和常赟赟去准备插管手术器械了,杨湛看着吕熙着急上火,急声说:“你压住她的头,我用压舌板撬她的嘴。”
吕熙连忙点头,扶住女人的脑袋把压舌板递给杨湛。杨湛在大院是学药物分析的,紧急救援也只在出发前才跟着刘岩恶补了一些,他左手捏住孕妇的下颚往喉咙处压,右手的压舌板顺着齿缝向里推。已经处于半疯癫状态的孕妇似是受了极大刺激,疯狂地甩动脑袋,鼻孔大张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两方正相持不下,孕妇忽然张嘴“啊”的一声大叫出来,精神极度紧张的吕熙吓了一跳,两手一僵叫人挣脱开。杨湛一手按住女人的额头势力将人压回去,一手趁势把压舌板伸进她的嘴里。
“准备好了?”陈悫把手术器械推到孕妇身边,常赟赟麻利地抓住女人的手,一针镇定剂后,发了半天狂的人终于消停下来。
杨湛松下口气,甩甩手站起来,这才发觉指尖刺痛,心里暗叫声坏了,他抬手果然发现自己右手的乳胶手套被撕开了个大口子,中指上两个牙印正在往外渗血。
第3章 第三章 救命针
抽搐狂躁属于的典型第二阶段中后期症状,孕妇的唾液按理讲具有强传染性。抱着一丝侥幸,杨湛取些酒精只对伤口做了简单处理,来不及担心自己就匆匆换了双手套,跟刘岩跑到另一个病患跟前做心肺复苏,中午饭也不过简单扒拉几口,直到做完全员检查,才算是松下口气。
忙活一下午,杨湛站起身,眼前一黑,双腿发软险些栽倒在地上。刘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看着他脸色发白,问:“是不是中暑了?”
“嗯”,脑袋晕沉沉的,杨湛胡乱应了一声,硬撑着走到路边,背靠大树瘫坐下来,稍一消停身体上的各种不适开始加强,尤其是强烈的恶心感刺激着肠胃,中午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争先恐后被呕吐出来,吐到最后只有淡黄色的胃酸。
杨湛就是神经再粗,也反应过来自己绝不会什么中暑,而是被感染了。他看看手表下午四点半,距离被咬伤整整过去了六个小时,明显的病毒进化,早期症状的表现时间缩短了,这也就是说疫苗的二十四小时限制也可能被提前。
早晨还说着要是刘岩染病的他如何如何,现在位置调转变自己成了那个倒霉蛋。遥远的贵族尚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醉生梦死,生机近在眼前,凭什么要他放弃,义无返顾地把小命搭进去。就因为是平民?因为是所谓的统治机器?杨湛沉下口气,撑起膝盖站起来,换到面对车门的位置坐下,他铁下心,无论如何他要为自己赌上一把。
忙活到七点才开饭,刘岩看杨湛坐在树下没有动弹,考虑到他可能是“中暑”身体不适,特意端了碗米汤送过去。杨湛的情况让他大为吃惊,一张脸惨白的如纸,嘴唇发乌,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赶忙放下手里的食物,指尖刚要碰到却被人躲开。
杨湛无力笑笑:“岩哥,别碰我。”
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素来皮实,以前的训练怎样艰苦也没见到他虚弱成这样,刘岩收回手,蹙起眉头:“你到底怎么了?”
杨湛摇了摇头,费力地把手套脱下来,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晃:“是兄弟就不要声张。”
手指尖的牙印分明,伤口上结了薄薄一层肉粉色的痂。眼下所谓的救治不过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针对瘟疫的有效药物目前还没有研发出来,一旦感染除非马上注射疫苗,否则死亡率就是百分之百。刘岩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你被咬了?”
杨湛把手套戴上,眼睛死死盯着车上的人影,轻声道:“岩哥,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最后拼一回。这种事有去无回,我不能求你帮忙,但好歹你替我保守秘密。”
不管能不能成功,一旦出手就等于自己把前路掐断了。死了是抗命击毙,活着是通缉犯,再没有见阳光的一天。原以为早上的话他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刘岩想不到杨湛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反问:“你要对他出手?”
“不然呢?我又不是郑家树那条摇尾巴狗,不会为个连鬼影都见不着的贵族就献上贱命”,杨湛自嘲的笑笑,盘腿仰头看着刘岩:“岩哥,兄弟要是挂了,你记得每年清明给我外婆烧几张纸。”
“愚蠢、谬误、罪恶、贪婪,
占据着蚁后的灵魂,却折磨着工蚁的肉体。
工蚁哺育着那令人作呕的欲望,
犹如向烈焰中投入木柴,
膨胀永无满足,”上午看过的几句诗在脑子里反复滚动,疯狂的念头被挑了起来。刘岩沉下眸子没搭理他,闷着脸半天蹲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杨湛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只安剖瓶,声音压得极低:“上午从常赟赟那里顺的镇定剂。郑家树一直在车上没有下来,晚些我给他送饭上去。”
“就你和郑家树水火不容的关系,送饭上去难免不引人注意”,刘岩利落地把安剖瓶夺到手中,压住杨湛的膝盖说:“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旦出现意外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一会儿我端饭上去给他,胃肠道吸收较慢,药效达到峰值需要2个小时左右,晚上九点我们动手。”
说完刘岩站起身,衣角却被轻轻扯住,杨湛冷着脸,动动嘴唇:“哥,没有退路。”
“废话多!”刘岩低声骂了一句,把盛了米汤的饭碗推到杨湛手边。
救援队的成员是从不同专业抽过来的,大家也就在研一上过几次集体大课,多数人间并不熟悉,勉强能打个招呼混个脸熟。吕熙是个“油皮”见人七分熟,杨湛、刘岩和郑家树是第一军医大学的同学彼此知根知底,常赟赟从江南军医大学考过来与他们本无多少交集。
杨湛除了皮相好些,论学习成绩、实验能力、体能训练在同届生中都只能算是中上,尤其是又有郑家树那么一位闪闪发光的同学衬着,就更加不显眼,但一次偶然的上课发言后,常赟赟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把视线往他身上落。搞不清楚那种难以抑制的情绪算什么,他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点变态,暗中看过几个心理医生都表示心理素质杠杠过硬,更有甚者公然同他解释同性间的爱情也是很正常,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三年里,常赟赟渐渐也开始习惯,就那么远远看着从不曾想过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