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忘清明信手拨琴,寻思拈来几个调子,口中饶有情感地配上一首词来,江上月下,对影不孤,仍生生出来几分凄凉。
扁舟很小,只能勉强让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其余再有动作便不那么随性。两人找渔家借来这艘船儿,借一阵风,随它在云里雾里漂泊。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却尘寰眼睑微垂,星海深眸里几多悄然。“你这是为何。”
“好友,我只是看着云烟瞬息万变,忽然有感。”食指按住一根颤动的琴弦,引得一声凄切扬声,曲终了。忘清明垂袖一翻,将月盈缺收起。
“逝往者烟也,盈虚者烟也。自其不变,则天地不变;自其一瞬,则天地一瞬。”却尘寰说道,又转而问他:“还是你觉得此生变数,会难以预测、负尽人意?”
“是。”忘清明如实,“世间几多玲珑心,道或虚行只因人。不瞒好友,那日离开炼化之境,师尊曾给我第二个指示,除了取来两样东西,还有四字谶言:逆潮易天。”
扁舟不知方向地随波逐流,如无根的浮萍。
却尘寰似乎很享受这种随兴随缘的感觉。“两样什么东西,又何谓‘逆潮易天’。”
“东西,是寒鲛骨、四仪生字卷,我在中州多年,并未听说过这两个名字,所以暂时无从下手。但‘逆潮易天’,在当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逆水森域解破封印、卷土重来,‘易天’二字,正可见森域对中州影响之大、破坏之重。唯一的出入就是,‘逆水’与‘逆潮’之别,我能认定,逆水森域只仅仅是冰山一角,而将来重鸣百家将要面临的确是倾巢而出的异族。”忘清明分析道。
“可你的动作并不快。”却尘寰如是评价。距离天浮山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而忘清明的进度可谓鹅行鸭步。
忘清明忽然狡黠笑道:“不是不肯快,是快不得。我此番蹒跚,只为了一个人的表态。”
却尘寰看了看他,猜想那人:“洛神。”
“然也。”知忘清明者,却尘寰也。“先以蛊诱使蛮荒皇子进入森域地界、遭受通玄五音袭击,再借纵横之手设计通玄,又以蛮荒进犯、蔑视、威胁中州为由,成功将百家联盟,以此将中州主力尽数牵扯进三十年前的变故。看似无理,实则环环相扣。而洛神两次以‘影子中的人’这样明显的‘伪装术’促使我调查那场事故,可见她有多急切,急切地等着有人去揭开重鸣万家的丑陋帷幕。”
“吾听说,百家结盟的名号由三家决定,而与三十年前重名的‘重鸣万家’,正是由阴阳提出、通玄附议,纵横也无反对之声。”却尘寰道。
忘清明微微颔首,“毕方锁之变来的本就蹊跷,段非渊的行为毫无缘由,当年以‘天燮、有风自南的觉悟’为理由并不使人信服,否则也不会有如今阴阳的表态。‘重鸣万家’,不如说是迅速发展的阴阳,打着联盟的幌子对纵横进行极端挑衅。而痛失爱徒、内疚封琴的兰陵君当然也会极力支持。”
“有些道理。不妨说说你的疑惑。”
“第一,段非渊提前发动毕方锁的理由。第二,阴阳‘以三把毕方锁封印森域’的方法的来源。第三,森域甘愿被封的目的。要知道逆水森域只要不遗余力,绝对可以吞并半个中州。而坐拥半个中州之后,无惧剩余百家的攻防。况且,能与中州百家抗衡多时,其兵力、手段、计谋,绝对算得上运筹帷幄,小儿求和之言,难道不是玩笑话吗。”
却尘寰凝视对坐好友含笑的眉眼,听出言外之意:“你该考虑只因为如下原因:第一,你的‘四字谶言’是否早就被三十年前的森域知晓。第二,森域内部是否也发生了重大变故。”
忘清明笃定地点点头,“所以说,未来的中州,必定是一趟浑水。阴阳御氏、纵横段氏,只能存在一家。道玄机,解答天地玄机的道人,你以为两虎共斗,鹿死谁手?”
“你这个问题,倒像是变虎为鹿,通玄坐收渔利。”却尘寰言尽于此,不去看他了,阖眼养神。
忘清明笑着否定道:“诶~不一定是通玄,但一定是区区在下。”抬头穿过朦朦胧胧的雾气,看那抹依旧明媚的澄澈月色,忘清明续说:“也不知洛神御清河的耐心如何,又会为天燮开出怎样的代价。”
又过半个多时辰,正当两人闭目不相言语、天地悄然幽静之时,一阵阴冷异风忽然无缘无故地吹起。忘清明、却尘寰二人何等契合,几乎同一时间瞠目,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瞬息之间,已是乌云压境,身周雾水渐浓,蓦地染黑,浑浊的看不清五步之外。
“到了。”忘清明动了动口,声音正好被轰然炸响的青雷盖过。
铿锵滚雷,摩擦出奇诡火焰琉球,如雨骤降,直袭闯入者,正是八卦六十四阵中的“雷火阵”。
“破阵便交给好友你了。”忘清明笑说,同时凭掌风转化临门流火。风雷五行四象,皆是却尘寰之所长。两人交流,已不能凭借声音传递,而只在眼神之间,心意尽相清晰。
却尘寰手腕一翻,左手拂尘、右手名剑。凝神注意,浩元一提,八荒归元。只见他手中名剑泛起波澜剑气,磅礴之力,如潮汐恢弘壮阔。却尘寰剑指苍穹,吸纳山河无极玄力,再动手,便是剑飞惊天。
应玄虚没入云层,无声无息,而却尘寰拂尘改以右手,在面前挥扫出几个奇异的卦纹,顿时,两仪化形、四象轮回,变幻莫测,再生八卦道文。完毕,静默的左手忽然撅起两指,凝一点璨白光芒,刺向面前悬浮图案。登时,天际应玄虚再生感应,与图案一起,内外呼应。
光华大放,一息之间,雷火阵,破!
忘清明见识过却尘寰此等作为,适时地闭上眼睛,不至于被忽来的白光刺痛眼睛。而前来顾守此阵的两名姑娘便不是那么幸运。她们在崖壁之上观望外来者陷入阙主考验,却不想对方破阵如此干净利索,更不料在暗沉沉之后乍现的刺眼白光,不自觉地生出两抹泪来。
“嘿呀,破阵就破阵,那么大的光做什么?想做太阳吗!”红衣姑娘不满地嚷道。两手捂着眼睛,气的直跺脚。
另一位青衣的也擦着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勉强能睁开了,她看眼前已经站在赤壁崖上的两名陌生男子,依旧只能辨出轮廓。“朱梧,你再骂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两位公子光临灵鹊铜台,这雷火阵便是阙主给二位的考验,现在雷火阵已破,青桐这就带你们去见阙主。”
“有劳。”忘清明谢道。
雕栏朱楼,一路引见,朱梧姑娘还是气得直嘟囔,青桐一面笑着劝她和气些,一面对忘清明、却尘寰感慨:“灵鹊铜台已经许久不来客人了,阙主交代,只要有资格进入的,都是贵人。两位贵客可在铜台小住几天,让阙主好生招待。”
“哦?”忘清明笑问,“既是许久不来客人,那过去便也是来过的?我与好友都以为,阙主隐居之后便不再见过什么人。”
“青桐与朱梧自跟随阙主便不见过他人造访,至于我们不在之前,就不知道了。”青桐笑得温存。
忘清明笑着回复:“原来如此。多谢姑娘告知。”
等又穿越了十折廊桥,四人听到的婉约绵长的戏声,越来越清晰。凄凄婉婉,情至深处,肝肠寸断。似是唱的“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啊,那是阙主。平日里除了看戏文、改戏文,便是自己唱戏了。”青桐说道。
朱梧接话:“阙主唱戏只为自己兴致,戏台也是禁地。不过先前阙主早有交代,你二人自行进去便可。”两人将贵客引到拱门外便停步了。
忘清明再谢过两位性格迥异却皆不失可爱的姑娘,与却尘寰放轻了脚步踏入软绵绵的草地。
灵鹊铜台的装饰布局精妙非常,看似随意随兴,实则融合阴阳之说,一景一物,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又加以异术辅佐,使其中暖如春季,也催得百花吐蕊。戏台搭在重重杏花之中,喷朱漆、雕浮花、垂轻幔、坠流苏,华丽大方,光线也极好。
戏台之上,穿着雪白百蝶戏服、头戴青桐百花发冠的标志女郎,正蹙眉含泪、舞动水袖长衫,眉目之间,尽是怜世悲人的楚楚哀婉,一个个清润悠长的鹂音,从她口中绵延得更引人入梦。
那便是这铜台的主人,过去阴阳“大司命”,如今的赤壁“却道潇湘”,江池月。
一曲罢矣,余音绕梁。戏台上的绝代女子,朝着两人欠身谢幕,接着便不发一言,款款走下戏台。
忘清明与却尘寰等了一会儿,忽听一阵和煦温文的声音念着诗号,从拱门外,慢慢近来。
“天接晓雾,星河又转千帆舞,帝所魂归梦。万里鲲鹏举蓬舟,渡不尽,路长日暮。海角风怎休。”方才长袖善舞的女子,换上便装,徐徐走来。“妾身,却道潇湘,江池月,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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