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吵架就是不一样,我要是被人这么戳脊梁骨,早两巴掌甩得冬无衣这货找不到家了。”叶汲也不知道是帮着谁,但步蕨直觉他仅仅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挑唆。
过了这么多年都还是个事儿逼,步蕨顶了顶太阳穴,神经抽得疼。
那厢陆和已经驾轻就熟地担起了和事佬的重任,拍拍笔记本:“别吵了,都一个单位的同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冬无衣你给宗鸣道个谦!你看你说得像话吗?至于宗鸣……”
他话还没说完,冬无衣哐当一声掀翻椅子,指节捏得咯吱响:“老子给这个鳖孙道个蛋的歉!滚他丫的!”他一把抓起马克杯,看了一眼大衍堪舆图又不知为何看了一眼步蕨,骂骂咧咧地将椅子蹬到一边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
陆和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岐布难得有良心,同情地用翅膀拍拍他的肩:“领导你别在意,他这口气憋得太久了。今儿这大衍堪舆图就是□□,直接点爆了。回头我说说他,让他给你磕头认罪。”
“磕头认罪就免了!让我多活几年吧!”陆和也真被气到了,手抖得抓了好几次笔没抓稳。过了一会,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拿下眼镜揉揉眼,又重新架了上去,自言自语“等我回头给在他做做思想工作,带着情绪干工作怎么行呢。”
“……”叶汲暗暗给他们领导的脾气点了个赞,圣母转世啊这是,和老二简直不相上下。
步蕨似乎听到他的腹诽,淡淡瞥一眼过去。
那一眼让叶汲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少年时期的傻逼往事,立马重重咳嗽了一声:“冬无衣同志之前不是说了吗,每年都有这么几天,过去就好了。我们还是来看看大衍堪舆图吧,”他点了点卷面一角,“冬无衣解释得挺到位的,大衍堪舆图分阴阳两层。像黄泉眼煞气那么重的东西一旦在阳间现世,在这张图上必然会有体现。”他像某像样地扫视了一眼全图,“目前来看,没什么太大毛病。”
陆和揪心地看着全国上下此起彼伏的暗色:“这还叫没毛病?”
叶汲和看稀有保护动物一样看着他:“领导,老大,你没搞错吧。现在生存压力那么大,愁房愁车愁养老,动不动一不小心还得个绝症什么的。你去网上看看,那社会怨气戾气要是能化为实质,怕是把大领导住的南海都给填平了。目前这状况,已经算是天上那帮神祗们没彻底丧心病狂,偶尔惦记下你们这些可怜凡人布施点福泽,平衡过怨戾的了。”
陆和被他说得心惊胆战,总觉得自己站在块浮萍上,万一哪天上边不高兴了,直接将他们扔到一边完犊子了。
叶汲一眼洞悉了他的想法,以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抱臂耸耸肩:“说到底是你们自己作的,当初赦罪解厄的地官在时看不上眼。也是,哪能比得上没事撒个利市,送个儿子,护个国运的神祗。趋利趋吉,人之常情嘛~”
陆和被他嘲讽得很憋屈,听他口气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关他们这代人屁事啊。
步蕨敲敲叶汲的胳膊肘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大衍堪舆图暂时看不出异样,用不着太着急。就挂在这,方便随时观察它的动静。”
叶汲一听老大不情愿了,可这东西从来历上说步蕨比他更有处置的话语权。叶汲稍作思考,故作轻松大方地同意了他的提议,顺势卖了人情后立即谆谆叮嘱他:“老二,回去好收拾东西,明天我来替你搬家。不收拾也没关系,缺啥尽管开口哥都给你备上。”
沈元一惊:“步哥!你要搬过去和叶贱人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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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案件的日子,第四办公室恢复成了和其他机关单位没两样的作息时间。今天是周五,五点半下班后,上下几层楼只留了几个值班文员应对紧急情况,其他办公室皆是一扫而空。
叶汲晚上有饭局,当了兵几年回来他在燕城照旧混得风生水起。他本意是想捎上步蕨一同沾染沾染人间的灯红酒绿、歌舞繁华,省得这人没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琢磨些自己搞不懂的小心思。从很早前叶汲就意识到,他和步蕨思想境界完全不在一个高度上,让他赶上步蕨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了,但距离不能缩小总不能扩大是吧。
意料之外的是步蕨竟然没有一口回绝他,可惜的是下班后,陆副主任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独自给狂暴化的冬无衣开小灶做心理辅导,死皮赖脸从叶汲手里抢走了人。
结果真到了冬无衣宿舍门口,步蕨忽然止步,抱歉地说:“陆主任,你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
陆和有种临到阵前突然被队友捅了肾的茫然:“哈?”
“之前人多不方便说,叶汲的那幅大衍堪舆图其实是我画的。” 步蕨看向冬无衣黑黢黢的窗户,“我和冬无衣也有点渊源,这个时候去见他恐怕适得其反。”
陆和:“???”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目送一步三回头的陆和进了冬无衣房间,步蕨在逐渐暗下去的天光里独自站了一会。他微微昂首看向极为遥远的天幕,专注视线似乎穿过层层云障,与一双看不见的眼睛静静地对视。
他知道,对方已经知晓了他的归来。就像叶汲对他抱有的不解一样,他对天上那位也存在着大量无法理解的疑惑,许澜庭、冬无衣还有其他下落不明的地官们。
还不是时候,他对自己说,不到对质的时候。
五方黄泉眼,只找到了一个,剩下四个光凭借这个仓促成立的第四办公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齐,也不知道找齐时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在。
过了秋分,入夜后的燕城昼夜温差大。步蕨还穿着初秋时的薄外套,没站一会就冻得手脚冰凉。他边往自己的房间走,边拧开保温杯,刚喝了一口就深深皱起了眉。那股难以描述的怪味从舌苔一直霸道地蔓延到喉咙里,让他不禁想起叶汲形影不离的那个水壶,两者的杀伤力简直不相上下。
艰难地送下去那口茶后,步蕨想了下,又继续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可能是苦尽甘来,也可能他的味觉彻底麻痹了,喝了半杯后步蕨竟然品出了一丝丝甜味,莫名让他觉得和泡茶人的秉性重合到了一处。
开始都是让人恨得牙痒,相处久了又觉得还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朽木不可雕。
……
陆和身心俱疲地从冬无衣宿舍出来时已是深更半夜,他深深后悔自己来了这一趟。暴走的冬无衣不可怕,可怕的是拉着他发酒疯拼命灌酒,还要现场表演穿小裙子给他看的冬无衣!
这个点,连值班人员都裹好铺盖睡得正香了。陆和打算在办公室将就着窝上一夜,不料路过步蕨房间却见对着走廊的窗户半开,灯光犹亮。正在倒水的步蕨闻声诧异地抬起头,两人视线碰了个正着,陆和尴尬地笑笑:“还没睡呢?”
步蕨握着帕子沾了沾热水,擦去鼻下血迹,淡定地说:“上火,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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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汲同学坑哥本性始终不改,成功让他未来媳妇补过头了。你看我们步蕨,也没有那么嫌弃叶狼狗,再难喝也喝完了。
第二十六章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 曦光渐亮的时候,靠在摇椅上看书的步蕨终于捱不住困意, 就着落地灯那点微末的光陷入沉睡中。
一闭眼, 他就知道自己做梦了。大概是从黄泉眼里取回来的那份东西带来的副作用, 尘封已久的记忆完全不顾他个人意愿,凌乱地穿梭在梦境里。
他撑着竹杖, 背个破旧的包袱独自行走在上山的石道上。空中飘着细雨,山道上泥泞不堪, 他的木屐慢慢哒哒地敲打着山中的宁静。他很惊讶自己居然还清晰地记得山道边摇曳着朵粉色杜鹃,也记得那场雨下了三天三夜,将天地都冲刷得黯然无光。
雨下得愈发大了,山路难再前行, 步蕨挑了株老树头躲雨歇脚。刚站定, 有人攘攘他的腿:“你占了我们的地盘了!”
他一低头,是个瘦巴巴的小孩,一身烂兮兮的粗麻褂子, 脚下草鞋磨地只剩下几根烂草。顶着个比鸡窝还乱的头发,故作凶相地瞪着他,两只手和老母鸡一样扑棱着将他向外赶。
竹杖抵住他的肩,小孩儿拼尽吃奶力气也无法再向前半步。步蕨看他有点眼熟, 可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那时候的他对一切腰部以下, 能跑能动能叫的生物都没什么太好的耐性,譬如家里正在作妖的那一只。
“这、这位道友高抬贵手, 小徒自幼顽劣,还请你不要介怀。”
步蕨这才发现树背后竟还藏着一人,寒天冻雨,那人仅穿着一层打满补丁的破道袍,拖到胸前的山羊胡乱糟糟地沾满泥水,高高凸起的颧骨透着层不正常的炽红。
他说一句话就要咳上好一会,胸前的道袍上斑斑点点布满了血花子。小孩连忙捧起接着水的树叶凑过去,喂到他嘴边:“师父,喝水,别说话了。”
一老一少都没看见那道近在咫尺的灰影,灰影拖着锁链站在雨幕中,脸庞手脚都隐匿在浓雾里。它看见步蕨了便没再上前,奇高的身体深深朝他弯了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