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是。”时染足尖一颤,心跳如鼓,实在是心虚得紧,她加快了脚步走到苏芮前面。或许是她太窘迫太慌张了,这短短几步路竟走得同手同脚,笨拙得很。
苏芮觉得有点好笑,但不讨厌,甚至内心深处不可抑制地觉得可爱。她微微一愣,双眉蹙起,警告自己不可以再对时染产生什么情愫。唇角刚刚想要上扬的弧度,也慢慢消散于无形。
突如其来的冷静也让她发现了时染的不寻常,她的声音冷了下去,“你走得太慢了。”苏芮才发现她和时染离开食堂之后,过了二十分钟,才仅仅走了一小段路,回头仔细看,还能看到她们和陆施安道别的地方。
这走路速度,恐怕走到明天也走不到时染的家吧。真要和她走到天荒地老不成?
果真在她的督促下,十分钟之后,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
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在居民楼的三楼,和苏芮想象中的很不一样。简单的装修,简约的设计,朴素到没有什么人间烟火气。
“你要茶还是咖啡?”时染问。
“不用,我换了衣服就走。”
时染握着杯子的手指顿了一下,还是倒了一杯温开水。她把杯子递给苏芮,领着她走进了卧室。
卧室和客厅一样,走得也是简约风,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素雅的色调,让人看了就觉得寂寞。
苏芮在卧室门边止住了脚步,时染打开衣柜开始挑衣服。
她注意到时染的衣柜很小,即使很小,里面却也还是空荡荡。这样一来衣柜中仅存的几件衣服也就吸引了她的视线,尤其是那件明艳的、她再熟悉不过的东大附中校服。
“还留着呢?”她问。
时染翻找衣服的背影停住,停了几秒,传出了一声浅浅的“嗯”。
“就那件吧。”她笑了一下,“让我穿校服吧。可以吗?”
她把这件事说得太稀松平常了,就好像这套校服对她来说真的仅仅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
时染没有反对,手指有微不可觉的颤抖,从衣架上取下校服递给了她。
苏芮接过,睫羽轻颤,好像很平静的样子,垂眸柔柔的目光抚过手中的校服,在校服领口处多停留了一会,那里有她曾经恶作剧用黑笔写下的她自己的名字。痕迹还在,只是一切不能如初了。
空气又一次沉默,苏芮抬头看时染,两人目光相遇,她提醒时染,“我要换衣服了。”
“啊,你换衣服,我出去。”时染终于反应过来。
落荒而逃。
听到卧室门不轻不重地被关上的声音,苏芮这才像卸下了全身的重担。她不得不承认,校服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时候,那些甜蜜的难以忘却的回忆片段全部如汹涌洪水般涌入了脑海,化为钝刀一下一下折磨着她柔软的心脏。
她轻轻叹一口气,垂首解开衬衫纽扣,平静地缓慢地换衣服,终于等到她换好衣服了,那些零星的回忆片段也退出了她的脑海,就像十年前时染退出她的生活一样。
她提起手边的包,把脏衣服叠好放进去,然后走出了卧室。
“怎么样?和当年的感觉一样吗?”她理了理校服衣摆,感受着周身包围的熟悉薄荷香,好像再一次被当年那个女孩抱了个满怀。
“不一样。”时染喉咙哽了一下,轻轻呢喃,“更好看了。”
校服遮盖住女人窈窕的身姿,却遮盖不住如兰一般温婉典雅的气质。她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打开回忆的夹子,面前的女人和她记忆中甜美活泼的女孩重合,又不相同。
“谢谢。”苏芮看到了时染眼中掩盖不住的爱意,她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蓦然变得难以启齿。她动了动唇,“那我回去了,改天把校服寄给你。”
还是不说了吧。
“等等。”她的小臂被时染拉住,微凉的温度透过衣物布料渗入她的肌肤里,她停住了走向门口的脚。
“我,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清越又窘迫。
她定定地回看眼前清冷的高挑女人,默许。
“你和陆施安……是在谈恋爱吗?”
“不是。”
“那,那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
“你现在,你现在有另一半了吗?”
苏芮沉默两秒,摇了摇头,“还有别的问题吗?”她怕她再待下去,就要被女人眼中的小心翼翼触动了。
“有。”时染提着一口气,出声又轻又小心,几乎是央求,“我可不可以,和你重新做朋友?”
从重新做朋友开始,她想追回那个女孩。
“时染。”苏芮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她只是抬起手按在了时染抓住她小臂的手上,一点点往下推,直至把那双她记忆中漂亮的手推离她的身体,她缓缓张口,“时染,我现在穿着十年前的校服,但是我不是十年前的苏芮了。”
“生活不是拍电影,电影中十年的时间可以被轻轻松松简化为字幕里的十年之后,但是生活不可以。”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话语里的颤抖,她抿住双唇,强迫自己再冷静一点。
但是她失败了,她冷静不下来,“时染,从前你默默喜欢了我十年,我不知道。如今我痴痴等了你十年,你也从未回应。”
“时染,如果时间是债,我们现在已经两清了。”
怎么回事?她不是决定好不说的吗?怎么还是说出口了?苏芮微蹙柳眉,开始懊恼自己的不冷静,她何时变得如此残忍了?
气氛又静默了两秒。
“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
“???”苏芮猛然抬头,惊异地看向时染。
她是从何得出这种结论的?
“不是说两清了吗?那是不是可以重头开始?”时染的声音微颤,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苏芮眨眨眼,又一次惊异于时染的脑回路,可是细细想来她也挑不出什么刺来反对,只好蹙着眉抛下一句,“随便你怎么理解。”
说完,她走出了时染的家,只是还没离开这所小区,又叫这个被惊喜冲昏头脑的清冷女人追了上来。
“还有什么事?”苏芮在语气中加入了一点不耐烦。
“电话号码。”时染脚上还穿着薄底的拖鞋,微喘着气,“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
苏芮沉默地看着时染。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她要离开家去法国的前一天晚上,她给时染打了一整晚电话,没有一通电话接通,明明她已经习惯了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几乎把自己那颗支离破碎的心碾碎成粉末,孤注一掷地给时染发短信:
【时小染,如果你再不接我电话的话,你就再也接不到我给你打的电话了!】
【时小染,我明天就要去法国了。】
【时染,我要换电话号码了。】
那天晚上,她捧着手机从黑夜等到黎明,从期望等到绝望。
“要寄快递给我的话,得知道我的号码。”时染指了指苏芮身上穿着的校服,不无羞耻地为自己要电话号码的行为辩解。
昏暗的路灯很好地隐藏住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路边高高低低地灌木随着夜风奏曲,发出了好听的沙沙声。就连脚边她平时觉得苍白没生命力的小野花,现在在她眼中也明艳可爱。
“手机给我。”
她听到了比自然乐曲更好听的声音。
“这是我的号码。”苏芮输入一串数字之后,拨通了电话。她取出手机,却出乎意料地看到来电显示的是她原来一直尘封在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她微微一愣,问,“你一直没换手机号吗?”
时染摇头似拨浪鼓。
那就是故意不接她电话,故意不回她短信。胆小鬼。苏芮冷笑一声,把手机塞回时染手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原来,时隔十年的重逢,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锥心蚀骨的难受,更多的是惆怅。如此一来,是该开启新篇章了吧?
她原本以为这会是她和时染最后一次见面,接下来她可以好好享受假期,整理心情。没想到,三天之后,她远在法国的工作室收到了一笔大订单,提前终止了她的休假。
——甲方指明要她来设计,没有时限要求,酬薪高达300万。
300万一件礼服?哪个甲方这么缺心眼?钱多烧得慌?
苏芮当然不会跟甲方爸爸说心里话,谁会跟钱过不去?美滋滋地应了下来,得知甲方在N市的时候,她更开心了,心说这下连车马费都省了。
她的一切美好心情在看到不远处目的地咖啡馆里坐着的时染时,化为泡影。
“你是甲方?”她在时染对面坐下,捧起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抿了一口,是她曾经最爱的焦糖拿铁。可惜,现在她习惯了苦味,更爱喝黑咖啡。
时染点头,十根手指紧张地交叠在一起。
“300万一件礼服?”苏芮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好言提醒,“这个价格你拿去找别的优秀设计师,起码可以给你设计十件。”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再想想。
“我要找你来设计。”
苏芮挑眉,“没有时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