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他叫她苏芮。果然是恋爱关系吧。想来也是,苏芮都愿意和他一起来食堂用餐了,怎么可能不是那种关系呢?她的女孩的口味可是很挑的。
时染蓦然想起十年前某个中午,苏芮窝在她怀里跟苏妈妈讲电话,讨论晚上吃什么。当时她的小女朋友挑得很,苏妈妈列了好几个选项全都被否决,她在旁边听着都觉得有点鸡蛋里挑骨头了。
最后好不容易确定了吃饭的地方,等到挂断电话之后,她问苏芮,“中午吃什么?”
小女朋友往她怀里蹭了蹭,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口中说着“都可以”。
“那方便面也可以?”她刮苏芮的鼻子,存心逗弄。
结果小女朋友很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说,“我要豚骨的。”
她当时愣住,脱口而出,“怎么不挑了?”
乖顺的小猫似乎是被这句话惹炸毛了,从她怀里挣出来,鼓起腮帮子,一副生气的姿态,戳她的脸,“时小染,重要的不是吃什么,是和你一起吃,你知道吗?是和你一起。”
真可爱。
时染的心软了又软,她的女孩当时真的很爱她吧。
可惜,她现在对这句“重要的,是和你一起”有了更深的体悟,苏芮却不再是她的女孩了。
时染薄唇翕动,想要拒绝陆施安一同吃饭的邀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苏芮的一句话打断了。
“一起吃吧,我确实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呢。”苏芮唇角的笑大方又得体,却再也没有她曾经贪恋过的温度和柔情。
她拒绝不了苏芮的邀请。
可是,要说叙旧,她和苏芮又有什么旧可叙呢?她不过是一个可耻的负心人罢了,她不配跟苏芮再在一桌吃饭。
她知道她不配,但她的内心确确实实在等待、在期盼、在欢喜。就这一次也好,她想要遵循内心的反应。
她收回了百转千回的思绪,点了点头,速度不疾不徐,生怕点得急了显得迫切,点得慢了显得不情愿。
她必须小心翼翼。
食堂里没有什么人,空荡又寂寥,只有氤氲的水汽迷惑人的视线,更迷惑人的心灵。时染端着餐盘,借着饭菜热气的遮掩,偷偷觑苏芮。
“咱们宁大啊,糖醋鱼和鸭腿特别好吃,苏芮你一定要尝一尝。”陆施安在苏芮的餐盘里不停加入他觉得好吃的菜。他是个很热情的男人,热情得叫人难以拒绝,苏芮只好点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愈来愈沉甸甸的压迫感,心说今晚可能得胀得睡不着觉了。
时染把她的那点小为难尽收眼底。
“陆老师,其实我们女生,晚上不用吃那么多。”时染微垂眼睑,抬手把陆施安刚刚放进苏芮餐盘里的一盘糖醋鱼拿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盘子里。她记得苏芮不喜欢吃鱼。
她的声音清清浅浅,还是一样的好听,像炎炎夏日里冰块的撞击,清脆悦人。十年的时间,似乎也洗去了时染身上的锐气,让她多了几分温柔。
她,有另一半了吗?苏芮禁不住开始想。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了时染拈着餐盘边的手指上。她敏锐地发现时染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没有涂艳丽的指甲油,只有一层薄薄的护甲油。甚至,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连护甲油都没有涂。她的目光在上面又停了两秒,若有所思。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陆施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拿的菜有些多了,“我确实是不太了解你们女生的习惯。”
时染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忍着心碎安慰他说,“没事。以后慢慢来就好。”
苏芮回神,微蹙着眉,她觉得时染这句话说得奇怪,什么叫“以后慢慢来就好”?时染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她抬眸看向时染,却没有在对方眼里看到什么别的情绪,时染的眼底像是一汪湖水,平静又没有波澜。
苏芮没有反对,也没有附和,只是垂着眼帘走向了下一个窗口,给陆施安盛了一碗汤。一碗盛完,她执着汤勺,没有抬头,低低地问,“你要吗?”
迟暮的日光透过窗户口撒了进来,撒在了宁大食堂的大理石地板上,在时染的脚边留下点点光斑,明明温柔,此刻却仿佛是几块闪闪发亮的锡片,刺得她眼眸酸酸胀胀。
窗户口立着三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嬉闹声在空荡的食堂里回荡,淹没了时染拒绝的声音。
三人选了一处靠近窗户的位置,要坐下来的时候,苏芮和时染却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这是一张四人座,不管怎么说,让时染坐在陆施安的旁边或者对面都不合适。况且,现在她们俩在陆施安眼中是“关系很好的高中同学”,这就意味着她要么和时染坐对桌,要么和时染坐同桌。
可她不想再和时染坐同桌了。
陆施安坐下之后,她主动坐在了他的身边,又是引得时染一阵心痛。
这一餐注定食之无味,苏芮垂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向嘴里夹饭菜,无视了身边陆施安关于国家大事的高谈阔论,她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清冷女人的餐盘,扫到那双漂亮的玉手之上。
她想到了那一晚,就是这双手引着她去到了那个隐秘的地方。明明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她却印象深刻得好像永远也忘不掉。
她的思绪还要发散,却蓦然被两道黑影打断,紧接着她感受到胸腹以至于大腿一阵炙热的温度传来。
她动了动嘴唇,嘴半张着愣了片刻,又紧紧抿了起来,漂亮的柳眉拧在一起。
好烫。
“我的天,食堂窗户怎么不关?麻雀全都飞进来了!”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看到陆施安手忙脚乱地拿着面巾纸,想要擦拭被麻雀碰翻而洒在她身上的汤水。
苏芮几乎是生理性厌恶,她迅速站起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着陆施安腾在半空的手,她抱歉说,“我自己来吧。”
陆施安又尴尬又自责,怏怏缩回了手,“你的衣服裤子都湿了……”他觉得这都是他带着苏芮来到这个食堂的错。
“没事。”苏芮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头,她今天上身穿的是一件浅蓝色薄衬衫,下身是一条白色西裤,很轻薄的一身行头,如今淋了汤,衣服布料被彻底浸湿,有气无力地黏在她肌肤上,把她的身材曲线勾勒得一清二楚。
真够尴尬的。
“要不要,去我家换一套衣服?”
她正低头用面巾纸吸去衣物上的汤水,冷不丁听到了时染带着点试探的邀请。苏芮抬起头,恰好触及了时染眼底的小心翼翼和没有隐藏好的心疼。
心疼?她还会心疼自己吗?
“也好。”她也有话想要对时染说,单独说。
时染的住处在宁大的深处,陆施安原本打算等苏芮换过衣服之后再跟她继续这场短暂的约会,结果话还未说出口,苏芮就用“你先回去吧”这几个字把他的话硬生生给挡了回去。出于一种奇怪的自尊心,陆施安没有死缠烂打,顺着苏芮的话离开了食堂。
于是片刻过后,就只剩下时染和苏芮两人捉住这浓稠的夜色了。两人相对而立,路灯把影子拉长,清爽的夜风轻拂过来,撩起她们的衣摆,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好像时间也在此刻被拉长了。
“走吧,苏芮。”再留恋,也必须得结束这场甜蜜的凌迟,时染脱下身上的小西装,递给面前这个她朝思夜想的女人,“晚上冷,衣服湿了容易着凉。”
“是以高中同学的身份关心我的吗?”苏芮笑得大方得体,但是时染清楚地知道,这是一抹疏远的笑。
她动了动唇,艰涩地点了下头。
“谢谢。”苏芮接过了西装,缠绕在腰上,打了一个结。
“宁大是个很好的大学,我从前就一直觉得你很厉害,迟早会出人头地。”苏芮走在时染身边,淡淡地笑着回忆过去,“你以前对我说你想当物理学家,真的实现了呢。”
平淡地好像两人曾经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
“你的目标也实现了,成为了知名的设计师。”时染垂下眼帘,掩藏住眼眸中的深情和感伤,苦涩翻涌下,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我是设计师?”苏芮抓住了重点,停下脚步。
时染跟着停下,她偏头对上了苏芮近乎审视的双眸,蓦然觉得周身充满着令人紧张的沉默,好像连小路两旁的植物也禁不住凝住了呼吸。她的手指紧张地抠住了衣角。
她怎么知道。她该怎么说她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关注着苏芮呢?
她开始埋怨自己平时只顾着搞学术研究,现在真的要用脑子了,却连扯个谎都扯不出来。
“是听别的高中同学说的吧?”苏芮轻轻笑了一下,放过了她,继续向前走。
时染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淡淡的怅然。她放缓脚步,走在后面肆无忌惮地看,她看着灯火柔和苏芮窈窕的身影,看着星星点点的树影在女人身上留下斑驳痕迹,看着路灯下两人长长的影子。
她大胆地向前走了一步,足尖触上了苏芮的影子。她又在幻想,这样算不算,她又触碰到了苏芮呢?
“不应该你来带路吗?”苏芮突然出声打破了宁静,她回过头看时染,补充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