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能蜷成一团的小侍卫说:“主上的意思是,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萧大人莫要中了……中了奸计!错恨主上!”
小侍卫绞尽脑汁说和,只见萧大人取出一条绸带,逼问魔主说:“哪里来的?”
魔神闭口不言。
小侍卫故作惊诧:“嗨呀,这……这不是……这不是我前些天弄丢了的上吊绳吗!您从哪儿找见的!误会,又是误会!”
萧大人松开手心,把玩那条碧绿丝带:“凌波仙君与你有联系?”
“不记得了?那个混帐仙君?”
魔神辩解道:“他……好……”
“主上的意思是,凌什么仙君,生性良善,不可能惹怒萧大人!您又误……”
“闭嘴。”
小侍卫敬谨如命,蜷起手脚不敢说话。
“为了仙界好处,你便哄骗于我?”
魔神仰首,晦暗的眸子掺杂点弱光,毅然道:“不。”
漫无边际的沉寂中,殿外有人唤道:“解羽。”
小侍卫颤巍巍偷看,萧大人垂眸一笑,周身殊无寒意。他柔声应道:“师尊。”
昏昏日光映照中庭挺直的侧影,长身鹤立,缓带轻裘。
冥迟探出半边脑袋,假装看不出殿内剑拔弩张:“萧大人~听说北门新出了好些宝贝,午后最是热闹,您可要去看看?”
萧解羽示意他进来,笑道:“主上,我记得您侧颈有一道符纹?”
小侍卫看似暗戳戳实则光明正大磨蹭过来,戳戳主子后腰,嗓音不高不低:“说有,然后撩头发。”
魔神听从指示:“有。”稚拙地抬高手腕,撩开右肩披散的长发。
冥迟自觉地掀起袖子。两道符纹一比照,萧解羽心中有数,恭敬道:“搅扰多时,属下告退。”
小侍从心知逃过一劫,重重拍下胸脯,搀起主子上软榻歇息。
中庭阴冷。微风拂过,水沉香轻飘飘散了,日色涓滴渗开雾槐花香。
萧解羽轻动鼻翼,温温软软唤道:“师尊。”
“嗯。”
“魔神身上那道符咒,与断情司形状相同。”他算计着与师尊隔出几步合适交谈,心不在焉道,“但,首尾相反。”
师尊沉沉望他,萧解羽说:“还有那根绸带,与您为我炼制的法器同出一门。凌波仙君大概有什么秘法,能借此破开护体魇气。”
所以上一回在冥界,师尊气息才会突然消泯。
“解羽。”玄微沉声肃厉。
萧解羽怔愣,应道:“是。”
“不论修道修魔,心有戾气,修炼便难寸进。”
他轻轻勾动唇角,软成清水的神魂又清甜几分:“是。谨遵师尊教诲。”
四目相对,不约而同道:“北门?”
冥迟尽职尽责吃了几嘴狗粮,领两位大人物出城看绸带。
天魔心说仙界仙君狗胆忒大,丝带大喇喇挂上树梢,有风不动,从城门挂到荒郊野外,跟故意引魔来此似的。
两人一魔循带而行,缠带树尽头耸立一座石屋。年岁瞧来颇久,屋顶角落砖石破出细缝,隔得老远,仙气魔气流逸四散。
天魔闻不惯这味儿,拿手肘堵住口鼻。
萧解羽四下一望,抬手叩开门闩。施力推门之前,身后传来一声娇斥,嗓音清美可人。
“住手!”
第33章 作者是修文狂魔
萧解羽同冥迟回眸望去, 两者俱是一愣。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昨日鬼市上摆摊的九旬老妪。兴许气息不稳,喊完这话,她半倚碧树粗声喘·息。仔细看来,老魔脸色蜡黄,皱纹遍布前额两腮,似乎比昨日深重不少。
玄微伸臂抵上石门, 老妪急道:“别碰!”
声音清亮娇媚,躯壳行将就木。
玄微只轻碰石壁,随即收回右手, 端详指缝沾染的粉尘。
老妪喘匀粗气,哀声说:“老身就这一处安身之所,里边什么都没有。你们都是了不得的大人,求求你们, 别为难我老魔家。”
冥迟啐道:“这话说的,魔界每寸黑土都归七绝殿管。我身为天魔, 想进哪儿就进哪儿,轮得到你说嘴?”
萧解羽摆摆手,示意他噤声,问道:“昨日给的魔晶, 您没用上?”
“魔晶……回来路上被个小魔抢了……”
玄微拭净尘埃,漫不经意道:“难怪,魔气淡了。”
老妪诺诺:“是,是。怪老身粗苯……”
她音调渐弱, 玄微道:“仙气,也重了。”随后话锋一转,“您怎会身有魔气?菡萏,仙子?”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色变。
老妪,菡萏仙子,蹙眉苦笑。萧解羽如今闻仙界而生恨,不顾菡萏仙子阻拦,反手撞破石门。
尘灰四散,黄符白幡随风飘舞。
冥迟早捂住口鼻,两眼眯成细缝。内室混杂的轮廓逐渐清晰,天魔蓦地瞪大眼:“主上!”
粉尘散去,不知有何功用的诡异阵法完全显露出来。玉床中央躺的那具身躯颜色鲜活,冥迟顿时目露凶光,恶声逼问菡萏仙子:“你偷了主上的尸骸?”
菡萏仙子收敛刻意伪装的年迈姿态,沟壑纵横的脸庞恍惚有飘逸出尘之姿。她反问说:“冥迟,你连我都认不出了么?”
冥迟本来只觉她嗓音耳熟,这会儿一看,愕然道:“魔后……大人?”
菡萏仙子蹒跚走来,越过三位不速之客,跪伏于法阵边侧轻声吟哦。
冥迟向二位凡修解释说:“她是……现任主子的生身母亲,上任主子娶回七绝殿的魔姬,我们都以为她是地魔……三百年前不知所踪,都说她为主子殉葬了……”
咒语念至尾声,如孤雁哀鸣。缠绵凄怨,不绝如缕。
菡萏仙子叩首,起身,仙气涌入法阵。她抬眸,发梢最后一丝青灰化作死白,容颜更为苍老。
“诸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冥迟道:“你窃取主上尸首,到底是何居心?”
菡萏仙子说:“我只是奉养夫君的孤寡之人。”
“他是你的夫君,也是魔界尊神。”玄微道,“魔界众生因他而生,中陆万物因他有灵。你没有资格扣押他的尸骸。”
菡萏仙子重复道:“他是我的夫君。”
“仙子,施行禁术逆天改命,至多保留他尸身不败。而你血脉相连的骨肉,”玄微言辞冷厉,“因你一己私欲,可能永远无法化身成神。”
“不做神就不做神吧,神有什么好的。”菡萏仙子凝视玉床之上爱人栩栩如生的脸庞,“做神有什么好的?我遇见他的时候,他那样小,一百五十岁,寻常魔物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要统领整座魔界。
“我们生而为仙,可以肆意张扬,可以谨言慎行;他们生而为魔,可以颠倒无状,也可以恪尽职守。
“启梵做错了什么呢?他生来就没有机会选择,他眼前的路只有一条。
“你说朔儿将继承魔神血脉,我倒宁愿……他只是低阶地魔。”
冥迟小声说:“主上生来魔气不足,痴傻憨愚,连低阶地魔都不如。”
菡萏仙子眸中一痛,暗暗低语:“是我对不住他。”
萧解羽问:“凌波仙君为你来的魔界?他可有其他企图?”
菡萏仙子点头:“以往群仙宴共舞,他是我至交好友。当年朔儿去了半条命,我传讯求他前来,为朔儿还转魔气。”她语调微顿,“嫁入魔界的消息传上仙界,凌波骂我骂得最狠,待我落难,只有他愿意豁出仙途帮我。他心性良善,从不曾妨害他人。还请二位,别误会了他。”
冥迟说:“待你好是真,对魔界开刀也是真。你们这些仙子仙君,最伪善不过。”
“神魔大战,确有仙界推波助澜。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事。”
冥迟嗤道:“好笑。我魔族千年万年偏安一隅,碍着仙主的眼了?冥界对仙界惟命是听,也拦着仙主的路了?”
菡萏仙子不再辩驳。三百年逆天禁术已然耗尽她的生气和青春,她握紧爱人冰冷的指节:“魔物五百岁成年。启梵曾与我相约,待他年满五百,便传位与朔儿,与我共游魔界中陆。
“我知道,那一天永不会来。我也知,你们去过西海北岸。西海有我为他垒砌的海陆魔宫。可惜,自从施展禁术沾染魔气,我便进不去北岸了。”
她点出角落堆积如山的魔晶,神态十足卑微:“那是我这些年来炼化的魔晶,少说可维系魔界百年生机。还有五十年,他将满五百岁。求二位,将我与他葬于西海北岸,只五十年便好。
“五十年后,他化魔或成灰,都与我……无甚干系。”
菡萏仙子凭借执念吊着最后一口生气,眼眸明亮如寒潭冰月。二位凡修不应,她启唇再求,视线触及碧树之后那道侧影,怔怔无话。
稚龄魔神踽踽行来,翕动嘴唇,吐出二字:“母……亲……”
魔主挪动手腕,心情急切而动作太慢,眉目头一回现出焦灼之色。他捧出木盒,母亲果然展颜微笑:“是了。有了这个,朔儿就能蓄养魔气了。”
稚龄魔神不懂她言语含义,母亲一直找寻的宝物留不下她,魔神又取来储物袋,一把一把往外抖落魔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