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玉霄峰,楼孤寒忽觉周遭有些不对。附近五行灵气仿佛掺了什么杂质,与天魔身上那股气息相似。
他正待问询,竹林之中猛然扑来一道白影。魔气冲天。
楼孤寒不闪不避,任由那物往他怀里蹿腾,先一步钳紧了白影,便要结果那物性命。
“剑尊大人!”楚佑天急急去拦。与此同时,楼孤寒看清手中之物,大为错愕。
那是一只银皮小貂,刚断奶没多久,绒毛细嫩嫩滑溜溜,睁着点漆双瞳,弱声弱气朝他叫唤。
楚佑天小心接过貂崽爱抚,谴责般说:“修真之人,怎可恃强凌弱!”
楼孤寒只觉三观裂了满山。
……到底谁强谁弱!分明是魔界产的逆天玩意!你们归元宗开始养上古妖兽当宠物玩儿了吗!
这不修真!
楚佑天犹自向他介绍,说前几日山脚出现几对奇形异兽,下了两窝崽子,一只赛一只性情温顺,有飞禽有走兽,御虚宫想要可以带一两只回去。
最后不忘暗示,顶多两只,多了免谈。
神魔大战害修真界折去不少人手的凶猛妖兽,此时窝在楚佑天怀里,只顾搓爪子卖萌。楼孤寒木着脸随他到了玄微真人的洞府,想起此行目的,冷声说:“你且退下。”
楚佑天躬身告退,揉着小貂摸着毛,乐颠颠回山练剑。
楼孤寒目送他走远,迅速揉乱衣衫鬓角,还有方才咯出的血,不能浪费,重新摸上前额。糟蹋完仪容,他垮下一张冷脸,跌跌撞撞摸进洞府:“玄微道友!出大事了!”
洞内满室丹香,楼孤寒闻不大惯,真真切切咳了两声,以手遮面,其声呜呜然。
隔着一方玉石屏风,剑尊大人狠狠炫了一把演技,把个委屈至极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演绎得形容尽致。好容易过完戏瘾,楼孤寒安生下来,抽搭着唤道:“玄微我友……”凄艳又哀怨。
屏风之上隐约映出剪影。剑尊大人看不真切,只听见一声:“何事?”
“还不是你那入魔的四弟子哟!造什么孽哟!讨债鬼来要债了喔!”他理直气壮闯入内室,忿然道,“那混账可不得了!我这把老骨头,被他折腾得没了半条命喔!”
楼孤寒边号边从指缝间偷瞧,得,又在默丹方。炼了百年丹药,竟不腻味么。
玄微挥毫的手腕微微一滞,继而勾动笔锋问道:“你见过,解羽?”
“何止见过!”楼孤寒呼天抢地,嘴里天花乱坠,把萧姓魔头其恶形恶状贬得天上有地下无。口不停歇讲了几刻钟,他咽了咽涎水,恶声道:“玄微,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玄微与他多年至交,清楚这人秉性,晓得他话中有多少水分,问道:“什么解释?”
“那可是你教出的弟子!我被你徒弟揍了,要他来给我赔罪,不过分吧?!”
玄微肃容颔首:“你自去便是。”
楼孤寒见他笔走龙蛇,墨迹半点不乱,心道奇怪。难道玄微早不在意他家弟子了?他深深喘息,叹了又叹,哀声说:“我,哪里是他的对手……玄微,你就看在我俩多年相交的份上,帮我讨回公道罢。”
玄微声色疏冷,如金石玉器相击:“你应对不了,我去又有何用?”
修真界第一战神,而今差点儿赖在地上打滚撒泼的剑尊楼孤寒,默默缩起脖颈:“那,毕竟是你教出来的徒弟,他……肯定顾念师徒之情……”
“真顾念旧情,便不会入魔了。”
楼孤寒语塞,犹不死心:“这混账不知能惹出什么祸患……要不你,试试以身饲魔?”
玄微瞥他一眼,仿若瞻仰活体药修。
楼孤寒暗道已经尽力,闭上嘴席地而坐。
这一坐可了不得。
方才离得远,楼孤寒看不真切,两人近了,他突然发现玄微膝上晃荡的不是衣摆,而是一只,软绵绵白嫩嫩的小貂崽。
妖兽。
他一翻白眼,稍稍挪远几寸,兀自尬聊。
“我看萧四……大魔头还是有那么点廉耻之心,懂得尊师重道的。对对对,你为他炼制的那什么仙器,不堪入目的那个,他还留着哪。还有,你成日戴的玉镯,他也佩着,定是日日夜夜睹物思人呢。唉,我那徒儿比不得你的,有了对象不就管师尊死活……我这心哪,现在还是疼的。”
剑尊大人喋喋不休,玄微搁下紫毫,凝神问道:“他随身佩着?”
楼孤寒微一怔愣,明白这是在问玉镯,连连点头:“对啊对啊,可宝贝呢,片刻不离身侧。”说完这话,楼孤寒莫名觉得有些冷。
话也劝了,戏也演了,剑尊大人仁至义尽,东拉西扯几句,起身告辞。
斗室复又沉寂下去。银貂扬起小脑袋,轻蹭清瘦的腕骨。玄微捋顺貂毛,指尖触及腕上玉镯,眸光沉沉一暗。
终于,没有敲响。
间莱州还在落雨。
天色彻底冷暗。狂风骤雨将夜空压低几分,闪电惊雷此起彼伏。
冥迟狠狠心舍出些魇气,阻绝了冰寒水汽。他跟在萧大人身后,一人一魔全凭双腿在暴雨中行走。他弄不懂因由,同时缺乏凡人与生俱来的好奇,走了一路,不曾生出问询的念头。
身前魔修忽然停下脚步,仰头凝望苍穹。冥迟来不及止步,从身后半尺行到萧大人左首。
他不经意侧身,瞥见魔修唇角浅淡的笑意。
不是呵斥群魔的冷笑,不是恭维主上的假笑。笑容转瞬即逝,冥迟一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魔修抚上腕间玉镯,摩挲良久。
没有敲响。
作者有话要说: 聪慧的道友猜出来了吗!师尊尊他,没有名字![机智脸
附后期写的一个脑洞,解羽给师尊尊取名儿,解羽非常矫情w微剧透。
李长老有言,恩爱秀久了,总有被人秀的一天。
昆仑山丹宴,修真界恩爱狗齐聚一堂,萧解羽很有些怏怏不乐。
眼前一对对,不论“阿寒”“阿芫”,还是“佑天”“赵日天”,甚至“阿珩”“李傻X”,都对只会唤道侣师尊的萧解羽产生好几层叠加debuff。
意志消沉,思考仙生。
丹宴结束回归元宗,亲亲抱抱师尊大人,负面状态还是消不掉。
情绪低落,不开心。
玄微旁敲侧击问弟子怎么了。
萧解羽直言道:“师尊,我给你取个名吧。”
玄微努力理解小弟子对名姓的执着。但身为只有编号的新陆人,他很难对这些情绪感同身受。
他犹犹豫豫问:“为何?”
“因为……名字是,一个人诞生之初,最先接纳的,来自亲友的希冀和爱意。”
“我有名字。”师尊道,“你不是说,喜欢天空么?”
我喜欢天空——萧解羽心说,但哪里及得上对您的爱慕之万一,您怎能与天空等同。
萧解羽只面色郁郁,师尊便说:“好。”
然而取名是件麻烦事。
他们翻阅古籍,念诵词赋,挑挑拣拣,总找不出合心意的名字来。
萧解羽又一次感叹,以汉字之广博,到了这种时候,竟显得太浅太淡。他的希冀与爱,短短数字哪里承受得了呢?
萧解羽日夜挂念,心事重重。到了第七日,师尊说:“解羽,我不在乎名姓。”
“您应该有的。”萧解羽说,“不论人与物,有了名字,在称唤的那个人眼中,他就是独一无二的。”
师尊沉吟,反驳说:“以前你叫我十七,唤的只是编号么?”
萧解羽怔愣:“当然不是……”
“你尊我为师,师尊于你来说,还有旁的寓意么?”
萧解羽抿唇浅笑:“不,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只有您是我的师尊。”
“你看,我已经是独一无二的了。”
萧解羽合起书册,拥抱眼前之人,盈盈笑道:“是,师尊……大人……”
第17章 断情司
大雨从戌时落到卯时。雨丝渐渐轻了细了,群山之间晕开几缕晨光。初阳拧干枝叶草木浸润的水汽,晚起的雀子跃上枝头啼叫,晴空清清亮亮,一碧如洗。
他们从间莱州边境行到断情山脚。萧解羽说:“把你身上的魔气收一收。”
冥迟点头哈腰,问道:“怎么……收?”
先前那妖修为躲避仇家,储蓄了不少隐蔽气息的宝物,冥迟受萧大人指点寻出两三样。全数过目后,他小心翼翼问:“还有旁的法子么?”
萧解羽没答话,冰凉凉望他。冥迟撇嘴,东翻西捡,挑出稍微不那么辣眼睛的裸粉色蝴蝶结,往腰间比了比。
俗不可耐。
冥迟认真思索“被萧大人揍一顿”和“抛弃审美”哪件事更为可怕,终于慢慢吞吞解开发带,将宝物绑在头上。素有褶子成精之称的天魔大人戴了个盈盈欲飞的蝴蝶结,这么一对比,萧大人腕间法器一下子清丽脱俗起来了呢。
其实萧解羽来断情司,目的有二。一来想打探情报,二来,预备修一修传说中的修真界糟粕——无情道。
当年归元宗弟子入魔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若要潜入断情司,想必得换个身份。所幸初入魔界之时,他研习了不少偏门法术,其中就包括修饰容貌的把戏。
修士自结丹以来,容颜少有更变。
他是偏少年的样貌,五官犹带稚气,身骨因年幼际遇而稍显羸弱。以往跟在师尊身后总是笑着的,唇边旋出浅浅的梨涡,垂眸时青涩,扬眉时端整,正是最讨女修喜爱的那类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