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筝一下子被人抛在草垛里,愣了愣神,试着发出几声呀呀的声音,发现喉咙没有原先的刺痛感了,抬头怔怔看向那个帮她的女人。
好……人。
她心想。
好人要走了,正踏着熹微的晨光消失在光芒里。顾筝急了起来,起身慌慌张张冲过去想要抓住那飘在风中的衣袍,不料脚下一踩空扑通一声滚进河里。
刚好飞身到河对面的明遥:“……”
她是不是救了一个麻烦?
***
“咳咳咳——”
熄灭了的火堆又重新燃烧起来,明遥那穿了半年消失了一晚上的外衫又重新晾在火堆旁,对面正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顾筝,泼墨般的乌发此刻湿黏成一块一块的,整个人冻成一只鹌鹑,面色苍白好不可怜。
明遥身上的衣服又少了一件,正板着脸添柴火。
冷水贴着头皮十分难受,顾筝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把脑袋靠近火堆。
“你做什么?!”明遥一抬头看到某人这动作,眉头一紧,差点没用剑把她挑离火堆。
顾筝被这一吼正了正脑袋,清醒过来,抿着嘴角傻傻朝明遥一笑。
明遥揉了揉额头,向她招了招手,不容置喙道,“过来。”
顾筝望了一眼烧得噼啪响的火堆,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踱过去蹲在女人旁边,双眼发亮看着她。
忽然,眼前一黑,头顶猛然一重,一块布被盖到她头上,顾筝愣愣地伸手扯了扯,这是什么?没多久,头顶之上传来一道好听的声响,女人说,“自己擦。”
顾筝两只爪子叭叭叭把头上的布扯到爪里,拧着一双小柳眉,看了明遥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嗫嚅道,“我……不……会……擦。”
“你……”明遥被噎了一下,想到对方的身份最后还是无奈接过布巾帮她擦头发。
明遥身为水月山庄的庄主之女,自打出生起就已是含着金钥匙万众瞩目的存在,未曾干过杂役,更别说这等伺候人的粗活,此刻却偏偏不得不心甘情愿做着,若是让庄里的弟子看到惶不论不相信,极有可能还会带她去看大夫。
咕噜噜——
擦着擦着,明遥听着不属于自己的一道声响不适宜响了起来,冷漠地选择忽略,凉凉看了一眼仰着脸嘴角拧出一朵羞涩的花的少女。
顾筝浑然不察,“顾……筝……吃……了……你……鱼,还……想……吃……”
明遥收回凉凉的目光,挑言捡句,“顾筝是吧?”
顾筝点了点头:“嗯!”
“没有鱼,头发一干你可以走了。”话落,明遥拿起布巾,把她渐渐暗淡下去的双眸收入眼底,没什么感情继续道,“救了你不代表我会收留你,你还是回你的林子里,别再跟着我了。”
顾筝只听到了前面的三个字,没有鱼……
脸拉了下来,语气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没……有……鱼?”
明明她昨晚还看到她吃,今天也应该有的啊。
“没有。”明遥淡淡瞥了她一眼,起身准备出发,留着还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顾筝在原地。
“怎……么……会……没……有……”顾筝坐在地上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那烤鱼她吃一次就彻底喜欢上了,“你——”
声音嘎然而止,顾筝抬起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那个女人不见了,心里咯噔一跳,慌张站起来,然而视线在触及火堆旁晾着的红色外衫时又莫名淡定了。衣服还在,那她应该是去弄烤鱼了。
想到此,顾筝又窃窃抿笑起来,那香香的烤鱼她很快就能吃到了。
然而,顾筝从早上一直等到傍晚都没看到女人回来,就连烤鱼的影子都看不到。不知给火堆添了多少次柴,顾筝原本一张明媚的小脸渐渐换上了失望与难过,半敛的瞳孔明明灭灭倒映着面前的火苗,嘴里时不时念叨着,“她……怎……么……还……没……回……来……”
头发干了顺滑到顾筝手里,她低头看了看,恍然间似乎看到了那女人早上给她擦头发的情景,虽然她脸色不好看但还是温柔替自己擦干。
“头发一干你可以走了……”
蓦地,原本被她忽略的一句话猛然蹿进脑海,顾筝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跌跌撞撞跑向河边,趴在岸边探出一个头来,顾筝盯着水面倒映出自己的脸,半晌,猛然把头伸到水里。
水面倒映出的一层层山峦被打破平静,涌荡起波光潋滟的水纹。
哗的一声,顾筝把头缩回来,水珠顺着三千青丝缓缓淌下,打湿了身上女人留给她的另一件衣服。
顾筝有些兴奋,她头发还没有干,那她就不可以走,她会回来的,回来给她擦头发。
踉踉跄跄沿着小路返回,夜幕再次降临,途中几次因为看不清路摔倒在地上,顾筝顾不上疼一路跑回那个女人的小火堆旁。
只是……希望出现的人却并没有如期出现。
脚步忽然变得无比沉重,顾筝怔怔看着冒着烟的火堆,心里空落落得令她难受。僵硬地坐在女人常坐的石块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紧贴着皮肤像无数条吸血的水蛭吸附在身上一样,把血液里的滚烫都抽得一干二净。
浑身发冷。
“怎……么……不……回……来”
顾筝把自己缩成一团,排山倒海的难过堵在胸口,想哭却哭不出来,身为尸妖,她天生没有泪腺,只能睁大眼睛盯着火堆,任由自己双眼酸胀发红。
火堆里的火星彻底熄灭,周遭黑压压陷入一片黑夜。
若有若无的悲鸣在山涧回响,微弱的月光洒下来,影影绰绰还能看见山林里被惊飞的鸟雀。
明遥在上原西边那座山摸索了一整天,未果,直到黑夜降临,气温骤降,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火折子貌似还留在小尸妖身上那件衣服上。
希望她还没走,如果走了……
明遥想了想,还是得回去,她留的火堆应该还能用。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赶到那里,月光下,几只半人高的豺狼青绿色的双眼正散发着凶狠的光芒,慢慢朝着她的火堆围上去。
“小东西!”
明遥看清楚了,地上那一坨一动不动的东西正是那只小尸妖。
这一声凌空响起很快引起豺狼的注意,纷纷扭转方向向明遥扑过来。
静静流淌的河边一抹颀长身影翻空和飞腾而起的四爪动物殊死搏斗,随着那影子最后一剑刺入,黑暗中那豺狼胸口鲜血喷薄而出。
剑咻地拔i出,那豺狼应声倒地。
空气中全是浓烈的血腥味。
“小东西,你怎么了?”明遥收剑屈膝蹲下,谁知伸手一摸却摸到了对方湿漉冰凉的肩膀。
明遥微惊,忙把人扶起来,也就在这时她才发现面前的少女不仅仅浑身湿透就连头发也是湿黏冰冷的状态。
“唔——”顾筝脑袋昏昏胀胀,双唇毫无血色,眼皮厚重得像吸了水似的,尽管如此,听到女人的声音后还是努力撑开,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后反倒有些不敢相信。
“你……回……来……了”顾筝猛地死死抱住她,把湿重的头发蹭到她胸口生怕她不知道,鼻音重得说不清,“头……发……湿,擦……别……走……”
“你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明遥摸上她的额头,皱了皱眉,“你还发烧了?”
***
顾筝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身上的衣服又换了一套干的。
温暖的火光把她的小脸照的柔和起来,身下不是冷冰冰的地板,而是铺了一层干净暖和的草垛。
她撑起身子,女人就在她旁边烤着什么,从张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顾筝的视线就再也没离开过,从怔然到惊讶再到惊喜,她不敢移开视线,生怕移开了面前的人就会再一次消失。
“你……回……来……了”,没有不要她。
顾筝想爬起来,不料却差点踉跄扑向火堆。危机时刻,明遥扯了她一把,顾筝顺势倒在了她怀里。
顾筝没感到开心,心底那股被抛弃的害怕慢慢涌了上来,她抓住明遥的领子,嘴里语无伦次,“顾……筝……头……发……湿……一……直……湿……不……走……你……擦……”
明遥低下头,对于这只小尸妖抓自己领子的行为有些不赞许,一边扯开她的爪子一边说,“你头发干了。”
谁知这话一落,顾筝猛然大骇,更加用力抓住明遥,一张被吓得不轻的小脸几乎怼到明遥的脸上,“没……干!湿!”
小尸妖的皮肤好到吹弹可破,莹白透析,还带着淡淡馨香,明遥呼吸一窒,不自然把头往后挪了挪,淡漠地把她的一只爪拽出来摸上她的头发。
“你自己摸摸,干了。”
顾筝爪子一顿,面色一僵,显然她也发现自己头发干了,“干……了?”
那她就会像昨天那样,她头发一干立马转身走掉。
翻山倒海的恐惧浮现脑海,顾筝心里一凉,蓦地,余光瞥到女人脚边放着一瓢水,顾筝想也没想端起来就往自己头上倒,速度快得连明遥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哗的一声,明遥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凉凉看着高兴起来的小尸妖抓着自己的手摸她的头发,“你……看……湿!你……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