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崖之上,披沐暖阳,衍凉自上山起不过走了几步,便大汗淋漓。可他看向执荼时,却见他仍带着缕若有若无的阴弱之气,这般阳光似乎分毫暖不得他的身体。
“怎么了?”执荼意识到他的目光,开口问着。
衍凉忙转头,掩饰着自己:“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多远?”
执荼不疑其他,如实答道:“快了,前边就到了。”
这话也不虚,又走了没多久,衍凉便看到了前方,隐匿在丛丛荼蘼之间的青砖院落,再近些时连脚下的碎石小径都溢着淡淡的香气。
执荼上前推开木门,院中对立着两排屋舍,屋舍之间是被几棵芭蕉半遮半掩着的两条小廊,廊下又是四五方石桌石凳,皆染了些苔痕,着实比院外要清凉许多。
“此处名为‘夕鹊斋’,”执荼伸手指指正屋上挂着的那块不甚明显的木匾:“日后你怕是要与我在这里住好些时候,我先带你四下去看看。”
“哦,好。”衍凉点头答应着,心中有些疑惑此地处处雅致,让他这样粗俗惯了的人都有些难以落脚。但看来看去,却总觉得精致得有些过了,执荼再如何讲究也是个男子,而这里的花花木木却更像是出于女子之手。
“这院子原是我母亲曾住过的,许多地方我都从曾动过,你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跟我说。”执荼领着他自南边的屋子开始转起:“这边是书房。”
衍凉一听是人家母亲的,又是“曾住过”的,心中就明白了□□分,想来这位夫人如今怕已不在了,一面跟在执荼后面转着,一面摇头说:“这院子好看的紧,哪有会什么不习惯的。”
执荼点点头,推开书房的门。这书房虽说是门向着北开的,但却在南边的墙上另开了几扇专用透光的小窗。如今正值午后,阳光刚好能照到房中的一排排书架上,再往里去便可看到个小小的矮几,或开或合的古册随意摆放在小几与更低处半旧的绣垫间,几上还搁着方乌砚,余墨已干而一旁的银牛镇纸下还压着张写了半页的白宣。
衍凉忽地有些心喜,具体又说不出,只觉得好似离执荼又进了好大一步,而眼前这寻常自在的景象中,也将添上一分他的痕迹。
“走吧,这书房也不大,日后自然有你长待的时候。”执荼唤了他一声,衍凉忙应着跟他去了下一处。
这院子虽不大,但里面倒也齐全。自书房而出,靠近边角的地方就是个小厨房,只是荒置已久,若是要用,估计还要费好些功夫收拾一番。
南一排都是些带着功用的房间,而北边除正厅之外,就是一东一西,一大一小两间卧房。
“你来的突然,西边那间小房没怎么收拾,但也是干净的,等下缺了什么再跟我要就是了。”说话间,执荼领着他穿过芭蕉掩映着的小廊,直接进了正厅中。
说是正厅,执荼素日与人不曾过多往来,故而里面只是置了些基本的桌椅,侧边的架柜之上不过放了寥寥的石器玉器与一些书册,看着十分萧索。
正厅与东卧只有一门之隔,绕过那空荡的架柜,就是执荼起居的地方了。
刚一进房间,衍凉便闻到一股又苦又焦了的味道,走在前边的执荼自然也发现了,略一颦眉,目光扫过房间一角那平时用来温茶的小炉。
只是此刻炉中温着的并不是清茶,而是被烧干了的药渣,炉下尚有余火,烤得上面都生了黑烟。
执荼刚要上前去收拾,就被衍凉抢了先。
这会子就是不说,衍凉也是猜得到的。执荼身子必然有亏,而这药怕是在自己出事前熬上的,执荼临时被叫去,走得急了才为顾上将药端下,使药汁在火上被烤干了烤糊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眼下又怎好意思再让执荼动手拾掇这些:“这些粗活我来就好了,你先去一边歇着吧。”
衍凉一边用布巾包着药吊子往下端,一边想去熄灭炉中的余火,还避着不让执荼上手,可他本就算不得仔细,这么折腾着不留神还是让药吊子烫了手,陶制的罐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衍凉被烫得张着手,心中一个劲的骂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懊恼的抬头看看执荼,又忙蹲下:“抱歉,抱歉,我很快就给你收拾好!”
说完就又要去碰那碎陶片,却被执荼的手拨开了:“等等。”
眼见着执荼也蹲在了他身边,衍凉一个劲地说:“这是我打碎的,我来收拾就好了……”
“自然是要你收拾的,”执荼这话听得衍凉有些摸不着头脑,抬头却见执荼浅浅的笑了一下,指指地上的碎陶片:“只是趁着着陶片还热着,教你些东西罢了。”
“什么?”衍凉刚问出口,却觉额上一凉,却是执荼伸指点在了他的眉中。
倏尔似文似咒的一段话现于他的眼前,衍凉用力去看时却又并不清楚,闭上眼后反而更加清晰。
“将它引入你的灵脉,而后再循至手上。”执荼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不急不缓地循循诱导:“这是你第一次用咒,切不可焦躁,莫拘于成与不成之间。”
并非刻意,只是一心感应着那符咒与灵脉之时,便自然的摒除了杂念,衍凉按着执荼的话,小心翼翼地将那符咒化于心间,又融入灵脉,再渐渐汇聚手上。
执荼见火候差不多时,便引着衍凉的手慢慢靠近地上还有余温的碎陶。衍凉闭目一遍遍地在心与手的灵脉间重复这段咒语,果然直到完全触碰上那些陶片,他都没有再被烫伤。
欣喜地睁开眼睛,对上执荼同样带笑的眉眼,,只是那一刻衍凉却不由慌了神。
他避得了手上碎陶之热,却再难避开心中之热。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苦瓜真的开窍了吗?并没有,因为他太傻_(:з」∠)_
第9章 (八)入斋
匆匆地将地上的碎陶与药渣收拾好,却已到了午饭的时候。
虽说岱舆山上大多人都已入辟谷之境,但对于那些入门不久十岁出头的“衍”字辈弟子而言,显然还是要吃东西的。
“今日山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你来,饮食上怕是有所耽误,还是去提醒一下吧。”两人回到正厅,在桌边坐下。
衍凉还沉在刚刚的事中,之前还并未觉得,如今被执荼这么一提醒,倒想起来自己可是从昨晚就没吃过东西了。当下有些坐不住,他倒是没想着催人来送饭,而是想到院中的小厨房:“不用劳动别人了,我自己去厨房里烧点就好。”
说着就向外走,可真正到了厨房中时,他却傻了眼,那厨房显然是多年未曾用过的样子,器具虽说完好,但一粒米一叶菜都没有。
衍凉在山中待得时候长了,出去寻些野菜一类的东西,将就些却也可以,但这饭……
正是踌躇间,他回头看到执荼正站在门边,正看到了他那一脸为难的模样,思索之下自然也就明白了:“这厨房多年未曾用过,里面必然没什么可用得了,你若是日后想用,可在叫送过些东西来,这顿就先算了吧。”
衍凉听了只好作罢,等他跟着执荼回到正厅时,却发现那张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他的饭菜。意料之中的,只有一副碗筷,执荼并不需要吃饭。
“你,真的一点也不用吃吗?”衍凉坐下后端起碗,刚要吃时却觉得执荼就这么坐在对面,却什么都不动,有些别扭。
“不用。”执荼摇摇头,许是觉得这么空空的坐在这里确实有些不好,正巧刚刚重新煎的汤药也好了,便转身进屋端出汤药来,重新坐下。
倒是比刚刚好多了,可衍凉一边吃着饭,一边还是忍不住抬眼看看执荼。
“你这样……只喝药不吃饭,嘴里会一直苦苦的……”这句话实在说得不太经脑子,衍凉刚说完就低头埋进饭碗里,好半天再抬头时,却发现执荼居然也拿起了筷子。
一只灰羽的山雀从小院中飞了进来,落到了两人之间的桌上,执荼用筷子点了些米粒,那山雀不怕人似的,颇为亲近的就凑上去啄。
“我是没法陪你吃饭的,如此……就让它代劳了吧。”执荼用筷子给山雀夹着米粒,衍凉有些呆的重新端起碗,再不敢乱说什么胡话,安安生生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执荼本问他需不需午休一会,但衍凉之前刚刚学了那“避热”的符咒,眼下正是心痒痒的时候,巴不得能再学些精妙法术,当然耐不住,就一口否了。要跟着执荼再学些东西。
执荼听后,知道他如今还是年纪不大,心思难免浮躁一些:“修道,可不是只学那些术法就行的。入门还是要先从道经一类的东西开始。”
衍凉一愣,他不是不知事只玩闹的那种人,但是想想要读经书一类的,确实也够头疼的,只是他一瞧着执荼站在他面前那样子,便不想让他低看自己,也不想让他失望:“我知道,肯定咬牙也要看下去的。”
执荼见状也不再多说,带他进了书房,先是让衍凉去矮几那边帮他将那些古册收拾了一下,自己则站在书柜前细细挑选起来。
执荼觉得差不多了,招招手唤他来看:“衍凉,你看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