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利石穿心,执荼却再感觉不到疼痛,他所得到的一切,并没有全部化为飞灰。
阿凉……阿凉此刻虽还在员峤之上,但他有三枚龙符护身,想来不会有事的……他早知自己命不久矣,如此与窦茗联手,他为的不仅是什么仙道苍生,窦茗要的也不止是报仇雪恨,两人心照不宣的以命相搏,说到底也不过是想换衍凉平安无恙。
“阿凉……别怪我,是你……来晚了……”
我可是一直在等你的……
伴随着那撼天动地的哀鸣,员峤仙岛也终于沉入海底,执潇淌血的双眼死死望着大陆的方向,身体一动不动地,与岛上所有不愿撤离的弟子一起,被汹涌地海水淹没。
就在此时,在那片惊涛骇浪,暗黑色的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拖向无尽深渊的海水中,忽然闪过一缕红光。
那红光幻化成一条火龙的模样,以不可阻挡之势,一路将身旁污浊游离的灵力全部点燃,径直冲破了那晦暗的海面,熊熊烈火瞬间扩散开来,灵光极盛仿佛要与天空中滚滚而来的雷火争辉。
双目赤红的青年自那燃海之火中走来,抬眼看着眼前滚着紫雷的天,奔流若疯的海,还有海水中挣扎求生的千百弟子。
完全融入血脉中的三枚龙符之力伴随着终冲至顶层的西升功法自他的手中流出,盘旋在火海中的巨龙怒号一声,翻滚着激起如巨涛般的烈火,在令人完全无法直视的热浪中分裂化为三头形态不一的龙子。
囚牛入云,阳正之火破万里阴云,扛雷霆之力,换云散天明。
椒图踏海,不灭烈焰燃尽水中污邪,平惊涛骇浪,救芸芸弟子渡方壶。
最后一股蒲牢龙火,伴随着衍凉一起坠向那淹没了员峤的无尽深渊,燃化面前的所有阻隔,搅起海底沉落的层层巨石,向着那塌败的最底层冲去……
逼人的黑云被撕开一道口子,温热的阳光重新洒下来,飞腾于天际的囚牛火兽一头钻入那阳光中,慢慢弥散了身形。
风浪既平,多数弟子为椒图所救被冲到方壶的浅滩之上,而那些还未能上岸的,却也保住了性命,呼喊着不多时便有人搭手相救。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原本凶恶的天地就换了模样,温和地让人感觉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异梦。
楚婼在海滩上醒来,立刻有方壶的弟子上前询问她的状况。
“如今大批员峤的弟子都游到了咱们这边……哦,还有些事原本岱舆那边的,您看这该怎么办?”岛主尚未醒来,管事的弟子见着事态紧急,只好来问楚婼的意思。
“让他们都上来吧……”楚婼望着眼前风平浪静的海面,还有相互搀扶着上岸的弟子轻轻开口。
那管事的弟子有些犯难,也不愿岛上平白多出这么多人,试探着劝说道:“可这么多人,日后该怎么……”
“不管原本是哪处的弟子,日后……皆一视同仁,”楚婼扶着身边人的手,踉跄着站了起来,语气中皆是坚定:“去,帮他们上岸吧。”
第60章 (五九)白头
方壶北峰,一处云雾流白的高崖之上,红光乍现,冲散了轻薄的流云。
修道者所疯抢的狻猊、睚眦、鸱吻和赑屃四枚墨玉龙符被随意的丢在地上,尚余残火的蒲牢龙兽裹挟着那早已没有气息的身体,慢慢落到高崖上,衣衫残破的青年沉默着,将他们一个个安放到面前。
面容安好的是厉逊,他只不过湿了衣衫,被火龙一烘便恢复了原貌,既是眉目紧闭,却仍能看到他眉间的沟壑,想来是常年多思多想所致。
窦茗的黑袍被坠落的巨石划烂了,衍凉几下便将它扯了下来。在他眼中那个未曾长大的小扁豆,实在不适合这样的衣衫,不适合这样冰凉的模样。
日光微醺,蒲牢龙兽也渐渐隐去了身形,被余火拥着的那具身体也终于显现在衍凉的面前。
衍凉无力的跪坐下来,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的在执荼的身边躺下,握住他的手,拥住他的身体。
“你说过要等我的……”衍凉颤抖着开口,紧紧地将执荼揉进怀中,像是孩子无助的抱怨着。
可就是这样的大悲之后,他的心绪却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他甚至隐隐的生出几分安心,从百郁初见,到东崖月下,再至纳魂虚影,执荼如同氲在他心尖上一缕随时都有可能散去的烟云,使衍凉无一刻不在忐忑着他的离去。
而时至今日,他却心安了,执荼躺在他的怀中,却去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这世上再没有比生死更加遥远的阻隔,执荼也再不会离他更远。
“没关系,”衍凉轻轻地吻上执荼的额,而后贴上他再没有温度的侧脸:“不管你去了哪,我总能找到你的……”
就像是在纳魂碗中那样,你不记得我,我也不知你在何方,可我却还是找到了你,只要找到了你,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衍凉忽地笑了一下,浑不知泪落的笑。他抱着执荼,支撑起早已僵直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着那高崖边走去。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脚踏草履,身着麻衣的老头蹒跚着爬上高崖。
他痛惜的看着地上的两个孩子,老泪纵横,口中还不断念叨着:“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衍凉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由得停住了步子,半晌才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人:“老,老头子?”
老头子抬起头来,几步扑过去,揽在衍凉与高崖之间:“是我……”
多年未见,老头子却像是丝毫都没有变过,与他在纳魂碗中想象出来的——灵光一过,衍凉苦笑着摇摇头,声音嘶哑的说:“纳魂碗中,也是您吧?”
老头子叹了口气,固执的在衍凉与山崖之间坐下:“是,那也是我。”
八年前,自从乞老头将他们三个从百郁林送走,老头子便觉大事不妙。此后他一直明里暗里想要出手提醒他们,可是却被乞老头发现,处处收他挟制,只能在极小处稍动手脚。
“他跟窦茗出海,我就知道要出事,”老头子长叹一声,一言一词尽是无奈:“我想要跟上,却被他发现了,是我敌不过他——又被他困住了,直到刚刚他身死,才得以挣脱,可惜还是来晚了。”
衍凉不言不语,只是在一边听他说着,直到老头子用一根半折的木棍,挑弄过地上散落的龙符。
“现在,咱们还有两条路能走。”
“什么?”衍凉尽是死气的脸上闪过一丝希望:“什么叫还有两条路?”
“这些年来,我纠缠在师叔的身边,终究也探寻到了一些关于九龙符的事,”老头子望着不远处窦茗和厉逊的尸首,又看了看衍凉怀中的执荼,不答反问道:“你知道……若是九龙符齐聚真的能开启天地灵脉的话,那当初众正道为何不齐心协力共寻龙符,反正开了天地灵脉大家就能一起成仙,可他们却偏要相互争吵使绊子,使龙符最终彻底离散吗?”
衍凉此刻静下心来,长久以来他也曾怀疑过这件事,但却苦于没人解释。
老头子知他必然不知道,有些惋惜生痛的摇着头:“因为,我们都被那零散的传说骗了……九龙符齐聚,确实能够开天地灵脉,但却不能渡众修士成仙。”
“这天地灵脉,每次只能供一人所用,历经万难寻齐的九龙符一次也只能渡一人成仙,而在这之后,九枚龙符便会再次离散。”
“众修士互不相让,更有心术不正的人既知成仙无望,便干脆施下那阴私的法子,阻得其他人也无法成仙,如此不知多少年岁后,陆上门派凋零,传说也跟着变得模糊了。”
“只可渡一人成仙,”衍凉听后,嘲讽的苦笑了起来:“天道当真绝情——”
人心,也当真险恶。
想来,天道也许正是窥探到了这人心的险恶,才断了世人的成仙之路吧。
“我不想知道这些了,”衍凉轻抚着执荼的发丝,平静地开口问道:“我想知道的是,九龙符是否真的可以使死者还生,又是否真的需要九枚齐用?”
老头子知他心中所想,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回答道:“可以,这九龙符本就是天赐神物,自然可以使死者转生,且……也并不需九枚齐用。”
衍凉震惊地抬头看着老头子,却得到了对方更为肯定的回答:“九枚龙符方能换得一条性命,这本就是师叔放出去的谎话,为的就是诱你们去夺符,其实原本只需一枚即可。”
也正是因为如此,厉逊虽然在纳魂碗中被杀,却因为龙符还在他体内,所以仍能醒过来。乞老头为引诱窦茗去夺剩下的两枚龙符,所以才再次将厉逊杀害。
“可惜,”老头子痛惜的说道:“他们在海底挣得太厉害了,以致于最后灵脉尽断,龙符脱出体内所以才丧命——”
“所以只要将九龙符重新融入到他们的身体中,他们就能活过来!”衍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激动地问着老头子。
“是,”老头子释然的点点头,随即语调又是一转:“但,你确定选择换他们复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