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叶鸿悠把他多年浸淫的那些待人之礼都扔到了九霄云外,也不在意自己身陷囹圄,整个人活似一只亮了爪子的小野猫。他扭头狠狠瞪了那黑衣武士一眼,而后又彻底愣住了。
抓着自己的那人,怎会是他?看来今日之事,黑衣人癸影和那个莫名冒出来的孟将军,都只是捕蝉的螳螂而已。
黑衣武士察觉了叶鸿悠眼神的变化,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院中几人并未注意到这个小插曲,那装模作样就差脸上写着“公平公正”四个大字的孟将军阴阳怪气地开腔:“癸影大人,那位先生的容貌神态,确实和画中女子甚为相像,但人有相似,总不能就这样武断地定了他的身份。”
癸影道:“孟将军说得是,微臣也不是随意诬陷他人之人,既然微臣敢带人来,就已然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说着他伸手向后,一个黑衣武士便如事先排演好了一般,递给他一本厚厚的册子。“宫中藏有我朝收缴前朝皇室藏品的图册,其中有一枚冰灵玉仅余图画不见实物,乃是前朝昏君在王朝覆灭前从宝库中取出,赠给了画中的红颜祸水,现在就挂在那逆犯的颈项上,不知逆犯敢不敢把脖子上红绳所系之物拿出来,让大家看个分明?”
孟岚顺势道:“那这位先生,既然癸影大人这么说,你便拿出颈间饰物来,也好证明你的清白。”
叶鸿悠心道,我若想遮掩身份,岂会将那证物随身戴在身上?找个好地方供奉母亲的遗物不好么……若非那癸影断定那物事真在钟雪怀身上?他有什么把握呢?
此时,良久不语的南霁月凉丝丝一句话,问出了叶鸿悠的疑惑,“你怎知那玉一定在钟先生身上?”
癸影道:“我曾亲眼所见那物从他领口跳出,岂能有假……”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有一线略慵懒而不轻佻的声音传来,“方才先生在箭雨中左右躲闪,怎么不见他领子里跳出什么物事来?还有,恕我眼拙,怎么看不见钟先生颈间带了什么红绳啊?你是偷看过人家洗澡还是怎样,人家贴身戴着从不外露的玉佩你都知道长什么样子?”
癸影猛地回头,才发现原本抓着叶鸿悠的黑衣武士不知何时放开了手中的“反贼”,上前一步挡在叶鸿悠面前。那似笑非笑的语调和随意的动作——
“你!陶如风!”癸影惊觉不妙,眼前那人,分明是定北元帅麾下的右将军,驻兵熙州采矿的陶如风。再环顾四周,一向令行禁止的黑衣众整齐划一地“唰”一声拔出佩刀指着自己,原来早已被掉了包。
那原本与癸影一唱一和不亦乐乎的孟岚看着眼前形式急转直下,不由得一个瑟缩。他与那癸影合作,也是因为癸影信誓旦旦地说抓住了定北军的把柄。皇朝军队的精锐,尽数掌握在定北元帅的手里,麾下能人辈出风头无两,压了他们其余三路将领不止一头。若定北军一倒,自己不但能出一口恶气,还可能分得一部分兵权。
不过近些年来,定北军驻守北疆,隐隐然有与皇朝相抗之势,已是民心所向。皇帝懦弱多疑,将定北元帅视如幼弟的左将军调入京城负责总领清缴四叶教和秘密追杀前朝遗老一事,一方面加以试探,一方面扣位人质。
而那癸影正是皇帝的耳目,同时也是旁的什么势力的一支触角,可能是东南中三路将领的,也可能是朝中其他势力的。不过无论属于哪部分势力,为了对付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想必都准备了不止一计。南霁月在京城之时没有让他抓到把柄,皇帝多少宽了宽心,也没有理由将他留在朝中,只好派出来同他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起执掌铁矿藏一事。
那癸影一击不中,顺水推舟便用起了第二招。说起来也是天意,南霁月的人被调到熙州,偏巧那前朝遗孤也在此,算是正中下怀。那癸影估计也是怕定北军那些人狗急跳墙,才拉来了自己好让对方投鼠忌器。可同样的顾虑,南霁月有,自己也有,若非出了叛将,兵马私自交锋就是重罪!熙州虽然属于西路军管辖的范围,但地势靠北,离主营地甚远,反而更靠近定北军的地盘,所以皇帝才就近调用了定北军来开矿,让西路按兵不动。此番若能抓住一个“叛将”,自己私自来熙州的行为就属于“情况紧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抓不住——就属于擅离职守——
想来自己也是心急脑热,偏听了那癸影的话,自行跑来做了垫背。这下可好,定北军的人技高一筹,癸影暗部已经一败涂地,若定北军将此事报告给朝廷,自己也要受不少牵连。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要么立刻先发制人,跟定北军拼个鱼死网破,拿住那两个将军和那个前朝遗孤,金殿上对峙一番,不论定北军和暗部的人哪方占上风,自己都大可以扮个忠心日月可表的角色,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为由头给自己的野心打掩护。但想想此时双方实力——自己绝无胜算。
要么,就立刻倒戈,晾下这癸影和定北军的人二虎相争,再和南霁月他们打个商量,毕竟他们袒护前朝遗孤在先,自己可以当做不知情。至于方才在院外听到的,南霁月把癸影称作四叶教的人,孟岚没往深里想。在他看来这些人相争都是狗咬狗,指不定是不是让癸影自乱阵脚的把戏呢。
想通这一层,孟岚便待出言质疑癸影,哪知张了张嘴,便感觉穴道一麻。环顾四周,随身的几个兵将也以怪异的姿势站立着。癸影还在怔愣之中,出手如电制住那些人穴道的的陶如风已经接着方才的话茬说了下去:“若非亲眼所见,癸影大人想必是从旁的途径知晓了钟先生那块玉佩的来历,你不如说出来,让孟将军也听听,日后好替你辩白几句。”
癸影既知事败,却仍不死心,强辩道:“此人乃朝廷钦犯,作为圣主暗部,我自然要想办法加以调查。”
陶如风步步紧逼,“哦?你若没发见那玉佩,怎么就认定钟先生是前朝遗孤了?可别跟我说是因为钟先生长相与画中的夫人相似,钟先生在熙州待得好好的,而你身在大内,没有特殊任务不得出京,难不成还长了千里眼不成?”
“我……”癸影语塞。
静立一旁的钟雪怀此时探手入怀,从衣服里拽出了那块往昔的皇室宝物,那块玉的形状打磨得极随意,却带有天生的灵气。系着玉佩的带子果真是朱砂色的,只不过一面是红色,翻过个却是带着些珠玉光芒的莹白色,平时掩蔽在白衣中根本看不出来。玉佩的主人温言解释道:“这块玉,是我刚出生时我娘戴在我身上的。那根带子是我娘找了大理最好的绣娘做的,没有接缝,戴上了便永远拿不下来。知道这块玉的人不多,那位绣娘是我娘的手帕交,这根带子制成不久她就去世了,此外便只有一个拥护前朝宗室的将军知情。前朝灭亡后,我娘带着身孕东躲西藏,九死一生回到故乡的磨难中,那位将军给了她不少助益。那人是看着我出生的,玉佩的事我娘也没有瞒他。后来为了复国,那人投身四叶教中,现在大概已经不在了,这块玉佩的事,癸影大人是听他讲的吧?”
而后他又转向叶鸿悠:“你总问我为什么手凉……原因就在这玉佩上。”
好不容易能说出话来的孟岚张大了一双浑浊的眼,“你……你……你真是四叶教的人?”
癸影颓然,陶如风一挥手,两个定北军中高手假扮的黑衣武士上前将他擒住。癸影猛地抬头,呼吸急促,以怪厉的声音叫道:“你们,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身后陶如风的声音又适时地响起:“还是钟先生聪慧敏锐,一早就有所怀疑了。”
第12章 十一 舍命陪君(下)
“你不该找我去府衙做画影图形的,”钟雪怀的声音依旧纯净温和,“若我不对你起些疑虑,以二位将军的高才,今日之事,你虽不一定能成事,但你有诸多把柄和厚着在手,我们这些人,或许都要被你诱入毂中了。”
“那天晚上你突然上门来找我,说大人有命,让我第二天一早去府衙做画影图形,我便隐隐然发觉有些不妥。”
“哼!区区一件小事而已,况且我早已向其他衙役打听了你作息行事的习惯。”
“嗯,所以你知道我每日上下午皆出画摊,晚上也常有邻里来寻我,所以特地挑很晚的时间上门。可是说实话,那个时辰了……”钟雪怀指了指墙上那个简易的门镜,“若非我从你穿的是衙役制服和你的身量上看出是你,我决计不会开门的。街坊们都知道我有规矩,过了亥时二刻,谁来叩门,我都不会开的,哪怕是府衙其他的衙役。若街坊们真有急事,他们会喊我,不会敲门。几位衙役大哥都是白日里到画摊上寻我的,想必不知道我这个规矩,也就不可能告诉你。不过我想着你初来乍到,与我尚不熟悉,也不愿你平白吃了闭门羹。”
“钟先生如此,不怕当真误了什么急事吗?”陶如风闲闲插嘴。
“不会,真的那么想进来的话,跳墙不是也一样?一道门锁又岂困得住那些一条道走到黑的傻瓜。”
“跳墙”二字一出,叶鸿悠便直觉他意有所指。那个干冷干冷的冬至的夜晚,他欲不辞而别,想必令钟雪怀心中生出了几许龃龉。养病那几日,自己那个漫长而哀伤的故事讲出来后,钟雪怀便不曾借故开些小玩笑,直到那个逆天的雪人出现。此刻想到这一层,便是要报复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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