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周围的土地中长满了黑色荆棘,让旁人无法靠近。
心境的主人自囚于此,放弃了清醒的自我,放弃了面对俗世的痛苦,最终堕为了厉鬼,沉沦于世。
“义兄!”他对着树下的人再次叫道。
这个熟悉的称呼终于让那青衣男子有了反应。
他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来人。
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却让他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你是何人?为何能进入到这里?”南宫义问。
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再看他:“罢了,无论是谁,都回去吧。”
陆非辞道:“我不回去,金秋已到,我来折一枝桂枝。”
南宫义听罢身子蓦然一僵,倏地抬头望着来人。
回忆扑面而来,被他深埋心底的白衣少年站在眼前,望着他新栽下的桂树苗轻笑道:“义兄可要将它们好生养着,待到金秋时节,桂花盛放,我要来折一枝桂枝。”
南宫义平静无澜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波动,他问:“你是究竟是何人?”
“十六岁我离开师父,开始独自闯荡,在牧远山下初见你……”
陆非辞说着,一步步朝他走近。
周围的黑色荆棘非但没有阻拦他,反而瑟缩着朝后退去,似乎不愿伤到他。
“十七岁那年我独自执行任务,遇到了麻烦,你带人前来助我。”
“十九岁那年,你邀请我去南宫家做客,在后院种下了一排桂树,说我可以随时取来酿酒……”
陆非辞来到他身前,抬头望着他:“义兄,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南宫义不断地往后退:“不可能……六郎他已经死了!死于妖王之手,死在三百年前的雁回坡!”话到此处,脸色复又痛苦起来。
“我没死,我在这里。”陆非辞目光柔和道,“所以我进得来这里,也进得去你的记忆幻境。我来找你,我来度你。”
南宫义呆滞半晌,却是问:“这么说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你指预言之事吗?”陆非辞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南宫义听罢脸色一变,转身仓皇着要逃走,却再度被陆非辞叫住。
“义兄不必避我,不是你的错。”
南宫义瞬间僵住了身子。
陆非辞走到他身后,轻声道:“三百年的惩罚已经够了,义兄,放下吧。”
南宫义僵硬地转过头,问:“你不怨我?”
陆非辞轻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不怨你。”
混沌中突然刮来一阵暖风,吹过桂树,发出一声解脱似的太息。
三百年的颓靡枯萎,等的不过是这一句话。
昏暗的天空中忽然投下一束金光。
照在枯萎的桂树上,桂枝竟缓缓发了芽。
随着光束的不断扩大,天空逐渐放晴。
暖风刮起飞扬的尘埃,陆非辞眯了眯眼,再抬头时,南宫义正温和地望着他,露出了一个阔别三百年的笑容。
两人相视一笑,恍惚间岁月静好,故梦如旧。
桂花再度盛放,黄色的小花瓣飘落在陆非辞肩头。
“居然真的是你……”南宫义抬手,帮他拂去了落花,“你为何活到了现在,又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我猜和三百年前那场天罚有关。”
南宫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场天罚竟应在了你身上。”
陆非辞问道:“义兄,你知道当初是谁发动的天罚吗?”
南宫义摇了摇头:“此事一直成谜,我也不清楚。”
两人说了不过两句话,又是一阵大风吹来,桂花在盛放过后,竟又开始凋零。
南宫义看了眼桂树,轻笑道:“时候差不多到了,我也该走了。”
说罢转头望着陆非辞,面带忧色道:“六郎,当初的预言……”
陆非辞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担心,无论将来遇到了什么,我都会尽量避免那种情况出现。”
陆非辞说到这里,突然正色道:“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变成预言中那样,那我死不足惜。可我不会让自己堕魔,我还想再多看两眼这世间,看看那条害了这么多人的预言到底有几分可信。”
晴空之下,南宫义点头笑道:“如此便好,虽然我如今已经没资格跟你说教些什么,但我还是祝愿你——千帆过尽,不改初心。”
陆非辞笑了:“好。”
大风吹散了一树桂花,南宫义缓步走向远方,身影渐渐消散。
心境随之崩塌,画面一转,陆非辞再次回到了现实中。
肉身早已遍体鳞伤,回来的瞬间,刻骨的伤痛令他再度倒了下去。
然而他心中并无慌乱,因为他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感受到阴气逐渐褪去,怨气也不见了踪影。
阳光重回大地,天色逐渐放晴。
陆非辞勉强撑到此刻,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有一双温暖的手拂过了他的发梢,指尖的温度似曾相识。
他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瞪瞪地叫了一句:“师父……”
第50章 厉鬼陆非辞(15)┃厉鬼篇结束
陆非辞再睁眼时,窗外艳阳高照。
和煦的日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入室内, 他已经回到了位于酒店三十三层的总统套房中。
脖颈间有一团暖呼呼的毛茸茸。陆非辞扭头一看, 果然是他的狐狸。
他张了张嘴, 声音微哑地问:“九归?”
狐狸耳朵一动,从他颈间抬起头来,沉默无言地望了他半晌,闷声道:“让你别去南宫家那种晦气地方,你偏要去, 就那么一小会儿, 就搞出这样一身伤……”
说着,却又低头拱了拱他, 金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抱歉……”陆非辞伸手揽过它, 将这团狐狸圈进了怀里,“只是某些事情不得不去处理,我也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
他的确没想到自己做法到一半会灵力枯竭,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布下同心共灵阵,给自己传输灵力的人是谁?
为何不肯露面, 而要用这种方式帮助自己?
一般通灵者遇见当时的情景, 第一反应都是先施净化咒吧?
而那人却选择了借给自己灵力, 难道他知道自己能解决问题?
陆非辞神色如常地摸着狐狸毛,心中却有些担忧。
如此说来,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不,不可能。如果重生之事暴露, 他现在就不会安安稳稳地躺在宾馆的大床上了。
陆非辞问狐狸:“我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狐狸道:“你受伤后南宫家的混球们把你送去治疗,又打电话通知了你朋友,你朋友又告诉了我,然后我就去劫人了。”
陆非辞一愣:“劫人?”
狐狸骄傲地扬起了脑袋:“我从医院把你一路叼回来的!”
陆非辞:“……”那真是辛苦你了。
他无奈地揉了揉狐狸脑袋:“H市这么多通灵者,你居然还敢去医院劫人,是认定了如今大家都忙,没空理你吗?”
狐狸哼了一声:“普通的酒囊饭袋哪能抓得住我?何况我是偷偷把你叼走的,没和人动手。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我怕晃两下就废了,还能叼着你跟人打架?”
“弱不禁风”的陆非辞:“……”我谢谢你啊。
他顺了顺狐狸毛,目光却突然聚焦在了自己的左腕上。
咦?陆非辞怔怔地盯着手上的琥珀珠。
这手链不是被他摘下来抛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琥珀。
能引起那个等级的阴气的忌惮,这四颗珠子果然是宝物,可惜他如今修为不足,至今都只能催动其中之一的聚灵珠。
“大神你醒啦?”
苏戴月和余小寒听见屋内动静,也走了进来。
“从哥,现在感觉怎么样?”余小寒走上前,递去一瓶矿泉水。
他刚想挨着床边坐下,不料却被狐狸赏了一爪子,“嗷”的一声跳开了。
余小寒捂着自己被挠红了的手,惊恐地看着狐狸。
狐狸朝他扬了扬下巴,斜眼道:“离他远点。”
“好吧。”余小寒咽了口口水,不得不向强权低头,转而委屈地对陆非辞道:“从哥,你家狐狸好凶啊……”
陆非辞却只是轻声一笑,问道:“厉鬼的事最后怎么样了?”
余小寒比了个“OK”的手势:“圆满解决!厉鬼已经被随后赶来的天师大人超度了,现在南宫家的人正张罗着收尾工作。厉鬼最后一次暴动伤了不少人,不仅是从哥你,周围许多通灵者都被阴气蛰伤了。”
陆非辞心中一动,随后赶来的天师?
苏戴月在旁补充道:“大神你这次赚到了!你猜那位救下你们的天师是谁?”
陆非辞问:“谁?”
苏戴月满脸崇拜道:“现如今的首座天师!”
陆非辞眸子一缩。
“首座天师”这四个字和那熟悉的阵法联系在一起,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师父。
他想翻身坐起,却发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根本使不上劲。
“你好好休息,起来干吗?”狐狸伸出一只爪子,把他按回了床上。